沒有任何征兆，大港公司生產食品添加劑的一個車間便宣告投資失敗！那個長相如南霸天的工程師一夜之間便了無蹤影，仿佛從地球上蒸發了般。楊寶營現身大港公司是南霸天失蹤後的第二天午後，走進已停產的那個耗費了大量金錢與心血的車間，他的心在滴血！回想當初那個南霸天工程師在他麵前信誓旦旦：這個品種一旦投產成功，一噸的利潤至少有上萬元，而且是目前國內的主要生產商，最多兩年收回投資，現在的時機不能再錯過。因為董祿與程藝瓊的介紹，楊寶營相信了這個南霸天。在百斯德院中投下幾十萬進行中試生產，各項指標均告正常，便有了南霸天鼓舞楊寶營在大港公司進行大型生產的慷慨陳詞。一晃已是一年光景，卻不見有正式產品問世，一次又一次的生產失敗，南霸天在楊寶營麵前沒了說話的底氣，便開始挑設備上的毛病，今兒這不行，明兒提出換那兒，好端端一個防爆車間被改得麵目全非，南霸天開始抱病。隻剩三五個程藝瓊過去的同事每天在車間裏遊蕩，中午閑得無聊便開始了酒菜伺候。
    楊寶營突然間現身大港公司，隻有傳達室人員知道。他下了車陰著臉徑直走進這個業已停工的車間，卻不知向誰發泄。一陣陣的豬鼾聲從哪裏傳來？這附近都是新建的工廠，沒有飼養場啊？楊寶營循聲而至，是一間小操作間裏，兩個身穿工作服的男職工一個操作台上、一個操作台下的長凳上，躺得那叫一個舒服，滿屋的酒氣！楊寶營憤怒地摔上門：這都兩點啦，簡直太囂張了！一個電話招來孔慶金：“趕緊打發那倆人回家，車間做不出來東西美了他們了，睡得跟豬似的，還他媽喝酒，以為在自個家呢？再查查是介紹來的，還是招聘來的，怎麼這樣的好料兒都讓咱挑來了！”
    孔慶金行行行地應答著，趕緊把楊寶營引進經理辦公室：“我這正跟銷售們開會呢。”他想起那二位也是程老師介紹來的，跟那位玩失蹤的南霸天曾供職於同一家國企，便未敢應聲。
    楊寶營坐在辦公桌後還是念念不忘那二位：“趕緊給那倆人結賬。把那個車間封好嘍，都是貴重金屬，起碼得防盜吧。”
    二人又寒暄一回。
    送走大老板，孔慶金以快刀斬亂麻之勢迅速處理了那二位尚在醉夢中的工程師助理。
    程老師接到大港公司那兩位昔日同事的電話，一時未反映過來：“手續都辦完啦？你說你們就不能回家喝？人家給的工資可夠高，隻要不辭你，到日子就領工資。離了這兒，上哪輕輕鬆鬆掙這份工資去？到這份兒上，我也救不了你們。”這倆扶不起的阿鬥！上上下下都知道是我介紹你們來的，走了你們無所謂，還不知楊寶營怎麼看我呢。隻為照顧老同事們，是否會惹火燒身？
    那邊居然還說：“誰想到老板會來啊，算我們點兒背，往後有嘛事電話聯係吧，謝謝您這麼長時間的照顧……”
    程老師撂下筆陷入了深思：除去這倆，百斯德、津騰、環宇院中都有曾經的同事，但願他們都能混好，這院裏的楊麗鳳天天跟自己在一起還好些，雖說技術不是太精湛，應付白工那個書呆子還是綽綽有餘的。最最主要的是環宇那邊，以職業經理人任曉軍為首的四五個人的小集團，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據說效益不是太理想。是大家夥不太適應民營企業的這種管理模式，還是根深蒂固了國營企業中渙散的工作狀態？工資待遇可都是挨個談好的才走馬赴任的啊。怪就怪老板精力有限，怪他手裏的錢太好掙！
    程藝瓊沒再往深處想，隻是在午飯時跟楊麗鳳念叨了幾句：“你在這還行吧，他們村裏的那幾個還找事兒嗎？”
    “天天都陰陽怪氣的，要麼就是指桑罵槐，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裏，我也不跟他們計較，錢不少給就行。他們鬧得再凶也得幹活兒，真有本事也抱著胳膊遛。隻能說明他們心裏不平衡，痛快痛快嘴罷了。”楊麗鳳心平氣和地說。
    程藝瓊若有所思：還是不被大家信服的狀態啊，如果沒有真東西，管好下邊那幫經驗豐富的老職工，確實困難。如果沒有我在，你會長久下去嗎？但願你能站住腳，我已經盡到了扶上馬送一程的全部，往後就看你自己的了。
    連日來因為兒子的婚房裝修的諸多事宜，伺楊寶營離開，程藝瓊便悄悄離廠。接連數日。又一次於9點鍾後跟在楊寶營身後離開了單位，才進家門，手機便響起來。是楊寶營。
    “您在哪了，程老師。我得用一下章，還得要一份咱公司的簡介資料。我在您辦公室了。”
    啊！程藝瓊說：“小梁在了吧，她都知道放哪了。”臨出門時，她特意問小梁說上午不出去。
    “她要是在，我就不給您打電話了。”楊寶營盡量保持著平和的語氣。
    “我在外麵了，沒來得及跟您請假。您略等會兒，我十分鍾後到廠裏。”程老師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趕緊從裝修著的新房中趕往單位。
    進廠後，程藝瓊幾乎是一路小跑上了樓。
    楊寶營現在已從三樓空曠的辦公室中搬回到原先的位於二樓的總經理室，用他自己的話說：一個人守著一層樓，太靜，還是二樓好，人氣旺。如此，三樓便隻在領導層開會時才會有人現身。
    辦公室中空無一人。程藝瓊敲敲總經理室，楊寶營應了一聲。程藝瓊盡量讓自己舒緩了氣息，笑容滿麵地說：“真不好意思，老板，我緊趕慢趕，一分鍾都沒敢耽誤。”
    楊寶營看看她：“您了夠忙，比我還忙。”想：這是我在廠裏，如若趕上我出差，估計你都不用進廠就把這份工資掙到手了。
    “我正準備跟您打招呼呢，發現您已經出廠了。我計劃快去快回，也就個把小時，這不是給我兒子裝修婚房了嘛！我那兒子嘛都不懂，就知道上班。”程老師覺出楊寶營今天較往日嚴肅了許多。如果有小梁在，一切尷尬就都不複存在，不知是哪個部門的什麼急事讓小梁出了廠。
    楊寶營的手機響了：“你再等會兒，我還在廠裏呢，半小時之後到。”他鮮有的口氣讓程藝瓊有了種不祥之感。
    “小梁跟您都不在，整個一出空城記。您要是說家裏有事，咱可以派車接送您一趟都行。誰要是有個嘛事找辦公室，門四敞大開，誰想要嘛誰拿嘛。我坐這等您的工夫，內線外線電話一個勁兒地響。要不您回家忙些日子再來吧，有家裏的事兒牽扯著您也沒法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楊寶營聯想到大港公司不辭而別的工程師，還有那兩個酒囊飯袋，又想到剛剛看過的環宇公司半年的經營虧損報表，話就脫口而出。
    程藝瓊靜默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該如何回複，想：如果僅僅是因為未跟他請假而被辭退，是否太過牽強？一直自認為深得老板的信任，怎麼就讓他一時間做出如此決定？她必須表態：“您的意思是我回家歇些日子再回來，這是幹嘛？您要覺得我不稱職，我就撤，也別兩耽誤。隻是工作上的事情，我跟誰交待呢？”
    “先跟周傳福交待吧。”楊寶營如此一說，程老師明白了自己的當前處境。今天之事隻是個幌子而已，老板早晚都會找機會剔除掉他心中開始厭煩的人。也怪自己太盲目了，人家說幾句好話，就換得自己在楊寶營麵前極盡溢美之詞地推薦。唉，事已至些，想那些往事又有何用！程藝瓊黯然走出楊寶營的辦公室。
    周傳福開始了臨時的辦公室工作，還魂般的周傳福又現一份生氣。一天的工作是：在二樓辦公室坐一上午，在一樓自己的位置上坐一下午，他太歡喜目前的狀態了。回想曾經差一點兒就拍屁股走人了，沒想到今天開始離老板是越來越近。以為王大爺走後，自己也再難有立足之地，卻一步步如履薄冰地走了過來，如今他已深諳在百斯德的處世之道：充分發揮自己能把死人說活了的特長，尤其是在眾多農民出身的主任麵前更應顯出他的鶴立雞群。有時想，他最應該感謝的就是國營企業中幾十年與人鬥智鬥勇的經曆，遙想當初麵對的可都是喝了多年墨水的腦袋，如今呢，一群土裏鱉，嗬嗬。隻是，程老師走了之後，再想商量個什麼事，必須爭得楊明舉的支持。董祿一門心思在設備動力方麵，很少走其它心思，實在指望不上他的珠聯璧合。接了辦公室工作的周傳福，連走路都在尋思著什麼似的。
    檢驗室主任楊麗鳳向來麵無表情地應對眼前的一切，她真的未料到一直幹得順風順水的程藝瓊竟然說走就走了，走得是如此幹脆利落。送走程藝瓊，她也開始了沉思，如此一來，那張基本上與笑絕緣的臉更加陰沉。她尋思的是自己還能否堅持下去！有程藝瓊在，就好比暗中有一道強力支持著的力量。心裏再明白不過，自己的這種工作狀態到哪裏都呆不住，偏偏在百斯德就可行，掙百斯德的錢竟然隱隱有一種不勞而獲的感覺。近幾年來，從未感到過自己是如此有價值，就算明天離開，一年半載找不到工作也合適啊。往後想要再找這樣一個滿地趟錢的工作，恐怕比登天還難！程藝瓊啊，你再堅持半年也好，這辛苦半年未到手的獎金豈不便宜了百斯德。吃一塹長一智！往後再到類似的企業裏，先談錢沒商量，年薪月付，去他媽的年終獎，拴你一年，能不能拿到手還兩說。尋思來尋思去，楊麗鳳在自己手下的冷嘲熱諷中向白工提出了辭職。
    即便是楊麗鳳在工作上敷衍了事，依然被白工在楊寶營麵前趁機編排起車間主任們：“楊麗鳳提出幹到這月底就不幹了，這下又得招人。我問她為嘛不幹，她說車間主任們太厲害，說話愛罵街，尤其是張海衛，基本上不罵街就不張嘴。人家一個女同誌，就是不想聽能有嘛法兒！”
    楊寶營最最相信的人說出的話能有千斤重。這些主任們啊，怎麼就不給他楊寶營臉上貼金。大老粗永遠也改不了的劣性，就是招來多少知識分子，也得給讓他們給我擠了走嘍。
    楊寶營說：“讓周傳福趕緊去招，您要是有合適的人，也緊著往這介紹。”
    自此，白工又得樓上樓下地跑，尤其是兩個應用檢驗室中。每天下午，於姐檢測出的所有技術數據，白工都是直接簽字。畢竟，研發與檢驗是兩個行當。白工完全依賴的是現代化的儀器，而染料的多項指標都憑借檢驗員的眼睛目測判斷而定。白工倒也想過把於姐提拔上來做檢驗室負責人，幾次試探都被於姐婉拒，用於姐的話說：一不懂電腦，二不被主任們信服，別到最後連飯碗都保不住吧。單掙一份工資挺好，落個清淨。
    盼著吧，誰知道又會攤上個嘛樣兒的領導！化驗檢驗員們又多了一份茶餘飯後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