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驕陽似火  第五十九章愚人之日真愚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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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過後好多年,班亮依然清晰得記著從不吸煙的周傳福慘白著臉點上一支煙後,自顧自地吸著,沒人與他搭言。也許可以借那漫出口鼻的煙霧遮去滿臉的尷尬。這支煙一直陪著周傳福上了電梯,仍是無人搭理他。從此,周傳福那深如馬裏亞納海溝的涵養性便成了大家學習的標杆。
    平靜的春日,各個部門的人都如尋常時日裏出出進進。班亮正在路邊看著裝卸工們卸車,計劃隨後就前往地磅房錄單據。一切都再正常不過。突然,五金庫與三車間之間的小路上飛奔出十幾位三車間的操作工,尚未開口問及何事,“砰”的一聲——地動山搖般的爆炸聲!瞬間的寂靜,大家都慌慌然。見那十幾位職工迅速向河邊方向逃竄,班亮朱愛國趕緊招呼大家撤!與三車間職工彙集在西圍牆前,回首望去,那條東西向的小路上已布滿了瓦礫,天上還在飄飛著什麼?寂靜。生產部及大樓中的領導們一下子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都湧現在三車間門前。
    這邊,三車間職工在帶班長的帶領下踩著一地的磚頭兒瓦塊兒玻璃片戰戰兢兢地回到車間跟前。透過開放式空間可見二三層以上已是麵目全:反應釜東倒西歪,樓板樓梯完全扭曲,冒著刺鼻白煙的液體順著立柱牆壁流淌著,輕型屋頂已所剩無幾。楊明舉張海衛開始組織職工們布置消防帶——先稀釋衝刷樓板上的酸堿!誰也不敢貿然闖進。
    與三車間門對門的五金庫中走出滿臉血跡的女保管員章姐,木然地站在門前,她似乎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麼。楊明舉趕緊給前邊打電話:快來車,有人受傷了!兩個男生架著章姐朝主幹路走去,迎麵駛來了孔令民開著的小麵包車。
    沒了煙霧,沒有再次倒塌,人們才開始走進。而響著刺耳警笛的消防車趕到廠門口時,隻走進了消防官兵。鄉安技部門的領導。區安全部門環保部門領導。麇集百斯德。一時間,那沒了屋頂的劫後場景成了各級領導及隨同人員觀看拍照的對象。百斯德公司院中從沒像今天這樣熱鬧,如同鄉村集市般。
    班亮進了五金庫辦公室,眼前一片狼藉:桌上地上縫紉機操作台上盡是碎玻璃,門窗都已空洞。班亮揀起麵朝下扣在地上的石英鍾,玻璃表麵已粉碎,時間定格在了9:08。碰了碰電池,表針竟然還走!隔著寬不足三米的小路便是嘈雜的三車間,魏永順透過缺了玻璃的門洞見班亮一個人在收拾屋子,開門而進,默不做聲地抄起加夥打掃起來。
    負責各種布質過濾兜縫紉製作的齊姐提著暖瓶才從外麵回來:“我打水的工夫,就出了這麼大的事,嚇得我也不敢回屋了。眼見著章姐讓車拉走,我現在心裏還撲騰呢。”她除了本職工作外,兼顧章姐的材料收發工作。
    班亮點點頭:“您幸虧是去打水了,您要是也在屋裏,後果真不敢想。一會兒領東西的就得來,夠咱忙活的。”
    話音未落,已有職工進屋。安全帽鐵鍬防毒麵具,大批量地領取。班亮與齊姐一時顧不得收拾,魏永順收拾了辦公室,又打掃材料庫中。之後,還得抽時間安裝上所有的玻璃,一切都亂了套!什麼更新電腦中的數據,什麼司職地磅,隻有眼下,誰愛著急,隨他,總不能練就一套分身術吧。
    魏永順登梯爬高清理著貨架上的玻璃碎片:“下午有時間再安玻璃吧,現在外麵正清理車間的垃圾,把整條道都占了。”他踩在貨架上可以看到窗外的場景。
    “你在這邊時間長了,有人用叉車,又得喊你。朱愛國知道你在這屋嗎?”班亮才想起朱家國鄭輝那邊。
    “他知道。主要的活兒都幹得差不多了,再有嘛活兒,朱愛國可以開叉車去,我跟他說了。”魏永順小心翼翼地移動著腳步。
    化工廠爆炸啦!消息很快成了周邊議論的話題。大學城的施工人員眼見著一個圓形金屬似的東西伴著巨響翻滾著上了天,又自由落體式的吻到了土地上。還有就是,紛紛灑灑。然後,複歸往日般的平靜。
    這回該關門了。真不知道人家老板有嘛通天的本事,就是能撐著。要是再不關門,它也長不了,往後守著大學生教授們,有它的好日子過。
    班亮的手機響個不斷,親人的問候。班亮一一報著平安。那一刻,才感覺自己竟然天天與危險相伴,而自己也是有親人掛念著的。感動。
    此時的二樓會議室可謂是群賢畢至。
    各級相關部門的領導。楊寶營白工周傳福董祿張海衛帶班長。多堂會審。車間主任的彙報,帶班長的實況陳述,白工的工藝介紹……
    公開的分析結論:因溫度表管老化,在投產新產品的第一批次時破裂,導致溫度表損壞失效,索性未造成人員傷亡,隻是一起重大的生產事故!
    停產,整頓,等安檢合格後再開產!這已是上級給予的最輕處罰,百斯德拾便宜吧。
    等送走了相交領導,才進入實質分析階段:因反應釜體積大,這個新品種的料液體積隻占據反應釜的一小部分,液麵完全在溫度計以下,即:無溫控狀態投產。而這個品種的劇烈化學反應中會產生大量的熱,應隨著溫度的升高而減慢或停止投料速度,或及時采取降溫措施。當操作工發現料液液麵迅速上升時,所有的措施都已來不及!當班班長無奈中果斷下令:撤!當操作工們前腳跑出車間大門,巨響便如同在耳邊響起似的,大夥隻有奔跑,遠離才有活著的希望!而那一刻誰還顧得上考慮五金庫裏有沒有人。
    張海衛明明曾在投產前提出過反應釜過大的問題,未引起相關部門的重視!這是張海衛在沒有楊寶營在場時才被迫挑明。白工董祿楊明舉都是啞口無言,這個想:我一直擔心反應釜太大的問題,動力非說車間裏實在沒地方再安放一台小體積的反應釜,那就隻有讓工人們投料時多注意——而新產品投產前,白工從來沒有向職工介紹工藝中關鍵危險節點的習慣,這麼多年來不一直這樣過來的嘛!那個琢磨:又知道反應釜大,應該等著改造完表管再投產,也沒人通知動力,車間刷完鍋不就投料了嘛!你要是通知了動力,動力沒人過問這個事,那性質就變了。楊明舉暗暗憋氣:一幫白癡!都讓我過問,要你們這幫還幹嘛!
    前後的事實已相當清晰。周傳福哪敢如實相報,隻得照公開認可的事故原因編笆造模。
    麵對全廠,張貼出的大字報隻對事故現場帶班長果斷下令進行了表揚,其它的隻字不提。至於尚在醫院中住著的五金材料保管員,則沒人提及,不知是誰派闞月斌去醫院墊付了一次醫藥費後,大家的心思便都回歸到了各自的崗位。
    受牽連最大的當屬班亮。三車間開始了拆廢建新,大宗的五金材料出入,幾乎就占住了班亮的大部分時間,齊姐因為不怎麼識字,隻能協助班亮。而又惦記著地磅房中電腦上的數據更新。顧此失彼!心情一天沉似一天。誰也不知道住院的章姐什麼時候可以恢複工作。五金庫與地磅房的工作完全牽扯住了班亮,倉儲部隻剩朱愛國鄭輝各自為政,原先設想著閑時分擔一些鄭輝的工作,現今看來已是空想。如此人員不足的狀態下,已不允許任何人請假。
    班亮隻以私人名義到醫院看望過一次住院的表嫂——章姐,之後便一門心思盼望她的康複回崗,心下以為她僅僅是被碎玻璃擦破了頭皮,縫了三五針後,有十天半月的休養也就可以了。直到月底也不見章姐回轉的消息,鬱悶的班亮白數了30天日曆。月底的千頭萬緒讓班亮更加煩悶。辦公樓裏都在醞釀著五一假期的休閑,他除了滿負荷的工作外,再無其它。煎熬中度日,卻無從訴說。羨慕所有中層領導們走路時悠閑的樣兒,是他班亮能力太大了,還是咋的?怎麼總是這樣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身兼數職累得賊死,隻能怨自己——你為了保住表嫂的崗位拚命地幹,表哥可沒讓你如此?連老婆害病,都沒時間陪著去醫院,是不是付出得太大了?還是你願意接下地磅的差事兒,顯你有能力!幹不了的話,早就要求上邊上人了,累,活該!
    隻有自吞這壺苦酒。
    實在分不過身時,才會開口向闞月斌求助,無論地磅房中電腦上的數據更新還是五金庫中票據謄寫,他都可以插上手。便是在麵對闞月斌的時候,班亮偶爾發泄幾句:“怎麼那麼寸,棘手事都讓我趕上了。你去醫院代表誰?楊寶營還是周傳福?真新鮮,這幾年職工工傷住院可都是周傳福一手操持,你要提幹,好好幹吧!哈。”
    闞月斌也是哭笑不得:“我過來幫忙,你還拿我找樂,行,有你的!頭一趟是我去的,後邊,楊明舉就讓我接著去了,不用周傳福出頭,人家正樂不得呢!要真是外地職工住了院,怎麼輪也輪不到我瞎JB跑啊,我自己能吃幾碗幹飯,我知道!”
    “要真是外地職工住了院,不光周傳福去,我估計連楊寶營都得親自出麵!可惜是他兄弟媳婦,他還以為都像咱似的隻知道悶頭傻幹。”班亮直抒胸臆。
    闞月斌雖說小班亮幾歲,他可很少輕易發表對某事的看法:“我算幹嘛地!我自己也納悶兒,要我說,咱倒黴就倒黴是老板的親戚上了!你竄前跑後白受累都是應該的,那叫表率。反正我從進廠那天起就沒指望沾多大光,讓幹就幹,不讓幹,咱就撤,別讓人膩歪。”
    班亮歎口氣:“別處的裙帶是金銀線織的,咱這的裙帶是爛麻繩做的,能賞你個臉,在這混碗吃,就識舉吧!”
    “對頭。我一直這麼認為。”闞月斌趕緊過來握了班亮的手。
    “你要是再去醫院給她提個醒,別指望周傳福去,你已經全權代表了。要是想讓楊寶營去,那就是異想天開,趁早斷了那念頭。”班亮說。
    “我可不敢。你害我?我得喊她表嬸兒,沒你跟她的關係近。”闞月斌仰臉哈哈一笑。
    又一次電話中,班亮聽出了表嫂對廠裏的滿,大有不幹的灰喪之意。是班亮的苦勸,才打消了她的想法:別以為這個崗位不咋地,後邊有一連人盯著呢。心想:自己堅持了這麼久,如果換來的是你辭職,豈不太冤了!嘴上說:“好好養病吧,多早晚好了,再上班。”
    這種無情式的管理氛圍中容不得裙帶關係中任一分子出岔子,否則,隻有自認倒黴:你要麼自動離開,要麼夾起尾巴閉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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