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車間職工一個沒來！
    早8點後，生產部內線電話不停地響，楊明舉接到二車間本地籍帶班長武俊的電話，他火速趕至二車間，整個車間裏靜悄悄的。
    “我等嚴玉林接班呢，平時七點一過他就來，今天等到現在，一個人影都看不見。給嚴玉林打電話，他關機。倒是有一個不在宿舍住的職工來了，見大夥都沒來，扭頭又走啦！”武俊是位複員軍人兼共產黨員，自從過去的帶班長陳明好因在外打零工傷了四根手指的肌腱而被迫辭職後才提拔上來的，也有一年多的班長經驗了。嚴玉林是另外一個班組的河南籍帶班長，與製冷車間職工嚴世林是同門兄弟，都知道剛剛過去的這個冬天裏，他那七十多歲的老母親被他扔在宿舍門口用磚頭搭建的小屋中活活凍死了！
    “楊月富前腳走，他們就鬧事兒，行！這是我找不著人，要有合適的，都他媽地玩去！”楊明舉趕緊喊來周傳福商量對策。
    周傳福迅速整出一份大字報：二車間職工，凡是中午12點之前到崗的，視為正常上班；過點未報到者，視為惡意曠工，按開除計，停發所有未發的工資。特布！著馬皓張貼在了廠門口及宿舍區門口處，又與楊明舉商議：“要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調郝雙來到二車間。橫豎一車間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拆遷，留鬱宏星自己管這倆仨月，你就多辛苦些勤跑兩趟吧。你看這樣兒行嗎？”周傳福未敢太肯定的語氣。
    “眼下也隻能如此了，我也得跟老板念叨一下。”楊明舉不同意又能如何。
    楊寶營正是午夜沉睡時，被楊明舉的電話無情吵醒，同意了楊明舉與周傳福的決定：“我跟白工還有三四天就回去，要不是這次出差，漲工資的事早就定下來了，你們千萬做好職工的工作，不能讓矛盾激化。上回周傳福說的介紹費，給，年底肯定兌現，該貼通知貼通知。”
    楊明舉回到生產部中。周傳福布置著一應工作，把剛要下班回家的郝雙來又重新喊回到生產部，跟他交待了新的工作安排。
    二車間辦公室。
    武俊正在與兩三位職工說話，見周傳福郝雙來一前一後現身，不知又要宣布什麼舉措。這節骨眼兒，又有三五個職工陸續上了樓。
    周傳福坐在辦公桌前，環視大家：“隻要大家中午之前各就各位，不追究大家的責任，但是大家應該明確一點，用這種極端的方式表達自己對一些問題一些事情的看法，隻會讓自己產生更大的損失。生產部一直在盡最大努力爭取給大家漲工資，請大家放心。我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正式下通知。眼前的難關都是暫時的。老職工們應該心裏有數，千萬不能有人瞎忽悠，你就跟著一塊哄蒼蠅。”見這班班長嚴玉林也出現在眾人身後，周傳福心裏沉穩多了，接著說，“從今天開始，由郝主任負責二車間。以前大夥跟郝主任也合作過，還是這幫人。我看人來得也差不多了，班長查對查對人數，趕緊備料開工。”周傳福衝郝雙來點點頭，先一步離去。
    郝雙來陰沉著臉，不怒自威：“從今天開始，咱是重打鑼鼓另開張……”冷眼看向嚴世林，他迅速低下頭接過郝雙來開出的領料單，趕緊下了樓。
    12點時，隻有那位早晨進廠又離開的職工未見人影，一場風波就此結束。
    關於調整工資的方案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
    1。生產係統每位男職工每月上調400元，女職工每月上調280元；
    2。外聘職工，將視其學曆工齡職位等因素分別做出適當調整，屬保密範疇；
    3。從4月份起為每位外聘城鎮職工上五險（無一金）。
    外聘人員的工資調整額度逐一與相關人員公布後，未過三天，財務部成本會計、銷售部張姐就找到了程老師，一個說為什麼同樣的工種同等的學曆都在一個部門裏，怎麼就差了那麼多？另一個說都在一個部門幹，又是身兼兩職，怎麼自己的工資都不如不兼職的高？程老師一時解釋不清——那都是跟以前高低不一的基數有關，她想一刀切平，終是在考慮了方方麵麵的因素後，未做最徹底的重新調整。再說了，已經明確要保密的，怎麼這麼快就互相間有了了解？
    與周傳福念叨後，周傳福說：“我看是有人蓄意破壞和諧的大局，您說呢？”
    程老師猶豫中說：“誰知道呢，興許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慢慢查訪吧，有了目標，再想辦法處理，沒有最好。”周傳福一臉和藹。
    程老師收集的信息矛頭都指向了銷售內勤李穎，便悄悄說與了周傳福：“好幾個人都說是聽李穎說的，您說我該怎麼處理。本來就是口頭傳達要保密的，人家說出去了，也沒有明文規定怎麼處理這種事。樓裏這幫人，可不像外地職工罰一天停一天那麼簡單！”
    那個不怎麼把周傳福放在眼裏的80後小丫頭李穎的形象瞬時浮現在他眼前。雖說是他跟程老師一道招她進來的，人家進入角色後深得任經理的厚愛，就沒正眼瞧過他周傳福。周傳福琢磨琢磨說：“我找她吧，我都老頭了，就是問錯了，也不至於讓她說出嘛來。”許是對程老師在這次漲工資的運作中起了相當作用的回報吧，他主動接過此事。
    李穎到生產部給闞月斌遞送銷售訂單時，被周傳福叫住，李穎一愣：跟他沒有什麼工作上的往來，能有嘛事？這麼想著，進了西屋。
    “這次漲工資上五險本是件好事，我聽說樓裏有人還不滿意呢。我想聽聽你的看法。”周傳福嗬嗬一笑。
    “挺好的啊，反正我是沒什麼想法，工作該怎麼幹還怎麼幹。”李穎莫名其妙地盯著他。
    “從一開始規定了保密的，因為樓裏每個人漲的都不一樣，這也是跟多種因素有關。這才幾天，樓裏就傳得沸沸揚揚的，你也聽說了吧？”周傳福不放過李穎的絲毫表情。
    “我沒聽說，每天的工作還忙不過來呢，哪有那閑工夫掃聽那些事兒。”李穎已不想再與他繼續交談，說：“您要是沒別的事，我得回去了，好多活兒呢。”
    “你沒跟別人說過自己漲的工資數？”周傳福點明了主題。
    “沒有！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李穎聽出周傳福話中有話。
    “說了保密，就得嚴格遵守，我隻是提醒你一下。也沒嘛事了，你忙去吧。”周傳福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您是懷疑我散播謠言的？”李穎目光如炬。
    “我可沒這麼說，隻是隨便問問，興許碰上張姐王會計都會這麼問。”周傳福淡淡一笑。
    “您既然這麼正式地問我，說明您已經懷疑是我說出去的。就算是我說了，也隻能說我一個人的工資，也不至於到了沸沸揚揚的地步。平白無故的，您不可能上來就問我。別人沒保密，誣賴到我頭上，這可不是開玩笑！”李穎手在發抖，她在極力控製著自己。
    “不要把問題搞複雜，你沒說就沒說，我也沒再說別的啊，不就完了嗎？”周傳福雙手一攤。
    李穎瞪了他一眼，抽身摔門而去。
    回到辦公室中，越想越氣，坐在位子上抹開了眼淚，張姐嚇了一跳，問她，她一五一十地道出原委。
    張姐趕緊說：“我是坐班車上聽財務的姐姐們說的，再說了，這事也輪不到他周傳福問啊，他管生產係統，什麼亂七八糟的！”
    李穎氣咻咻地說：“老王八蛋，他是看我好欺侮！走著瞧，這事兒沒完！”
    當李穎再次出現在生產部時，主動找到了周傳福：“周廠，誰說是我泄露工資信息了？您敢告訴我，我就敢跟他當麵對質！”
    “沒必要吧，我已經跟你說了，我隻是隨便問問。”周傳福沒想到李穎還糾纏不休。
    “他要有種，就該站出來，背後嚼舌人，什麼玩意兒。”李穎站在兩屋的過門中，才不管別人能否聽到。
    “你這話可有點過了，你趕緊回去幹工作，我不跟你計較，你要還糾纏不放，我可有權製裁你！”周傳福拉下臉。
    “我沒犯任何廠規廠法，你製裁一回看看！”小闞趕緊勸說李穎離開，李穎的心情糟透了，實在沒有心情幹工作。
    李穎坐在那又開始生悶氣，不得不撥通了馬皓的電話：“我不想幹了！周傳福那個老混蛋懷疑我泄密，他是看我好欺侮！離了百斯德，到哪都掙這倆錢，他以為都像他老棺材瓤子似的到了別處沒人要！”
    “你跟他製氣幹嘛，他就是百斯德的一條老狗！沒漲工資幹得好好的，漲了工資倒不幹了，先消消氣兒。晚上我請你吃飯。”馬皓嬉皮笑臉地勸說，讓李穎心情好些了。
    “今天沒時間，任經理孩子過十二晌吃麵，改天我請你！”李穎終於露出笑模樣兒。
    忙完手頭的工作，李穎再次黯淡了心情，跟張姐悄悄說：“幹完這個月，我就不打算幹了，一看見周傳福那個老狗，我這氣就不打一處來。”
    “別介，任經理多器重你，他不會放你走的！咱倆處了這麼長時間，我也舍不得你走。”張姐與李穎手拉手坐在大廳的沙發上。
    “跟任經理打過招呼，我就跟辦公室提，讓她們去招人！誰樂意掙這份工資，誰來！”李穎已經決定了辭職。
    一上班車，李穎與周傳福的目光擦碰而過，李穎毫不示弱。與張姐並肩而坐，言談間抬高了語調：“真他媽的不是東西，欺侮到姑奶奶頭上來了！”張姐一個勁兒地拿胳膊碰她，她是有意讓周傳福聽到。
    今天的班車增加了一站：銀座酒家。任經理遠遠的便在飯店門前迎候著大家。魚貫而入。李穎張姐選在銷售人員這一桌，李穎的位置正好麵向鄰桌的周傳福。
    酒過三巡。周傳福端著酒杯到這桌敬酒來了，他特意站在李穎身後，一痛應景的場麵之語後大家飲酒之際，他略彎下身子，附在李穎耳邊：“你是小閨女，還是小媳婦？說話媽了媽了的，嗯？”未等李穎應聲，周傳福已回身到自己的座位上，誰也沒注意這麼細微的情節。
    李穎酡紅的臉頰瞬時煞白！周傳福的耳語小到隻有她自己可以聽清，卻如一聲炸雷扔進她的腦中，握著杯子的手越發抖得厲害。她強壓心頭怒火，慢慢斟滿可樂，端起高腳杯安然離座，徑直來到周傳福這桌，舉杯麵對周傳福：“周廠，我特意敬您！”
    “好，謝謝！”周傳福杯還未端起，李穎手腕一抖，滿滿一杯可樂如淩空噴射而出的綢緞般啪的落實在了他的臉上，濺得他滿身都是。一桌人都看呆了。
    李穎冷笑一聲回了座位，又穩穩當當地斟上一杯可樂，衝著周傳福舉起杯子，悠然地呷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