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驕陽似火  第五十四章煩!煩!煩!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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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傳福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每次出現在倉庫辦公室中都會與壞消息相伴,班亮也是經過一年的時間總結出來的。這回不知又是嘛事,洗耳恭聽唄:“地磅房電腦操作員孔慶金媳婦提出幹到年底就不幹了,老板的意思是讓你接過來先幹著,暫時不打算上人。我跟楊明舉也不太同意,怕你忙不過來,老板態度倍兒堅決,實在沒辦法兒,我才過來通知你。”
    班亮像突然間咽下一個糯米團子,一時哪消化得了,淡淡一笑:“幹得好好的,怎麼就不幹了?那麼重要的崗位離了人哪行,我兩頭跑倒沒嘛,估計會耽誤銷售信息的更新。我肯定以這邊為主。”
    “是呢,我們也是這麼說的,老板主意已定,你先接過來再說吧,就是找人也得春節以後。你會使電腦,接她那攤根本不在話下。”周傳福的語調裏總也剔除不掉陽奉陰違的勁兒。
    班亮別無選擇:“行啊,您告訴她一聲,我隨時可以過去跟他交接。”
    “好嘞。”周傳福笑嗬嗬地轉身離去。
    班亮不得不承認自己命苦,要是自己的前任當職,楊寶營要命也不會這樣安排,一時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了省下一個人,還是嫌班亮的主管幹得太輕鬆了?抑或是想大幅提高班亮的收入而采取的變向之策?而與各位車間主任相比,班亮哪有輕鬆之態!閑暇時還要協助一下鄭輝,如此一來,鄭輝的忙碌可想而知。即使是滿腹的怨言,又能向誰發泄?
    鬱悶之際,班亮踱到了地磅房。
    孔慶金媳婦,馬皓的姨媽,一位溫和嫻淑的中年女性。她每天的工作是:及時把各種由倉庫那邊傳遞過來的原始票據錄入到財務係統中並打印粘貼分類然後送交財務部,另兼司磅員。她這台電腦是整個局域網中至關重要的一環——所有的貨物出入信息都要及時更新。
    班亮聽她簡要地介紹後,更加煩悶:及時及時及時!專人可以做到,兼管,想都別想!卻笑嗬嗬地說:“聽得我腦袋都大了,您幹得這麼得心應手,幹嘛不幹?”
    “嗨,這下半年,我頸椎病犯得可厲害了,要不是有這麼個缺德毛病,我也不願意走。就是在家裏,我也不會玩個牌,也不愛串門子,哪如上班自在,實在沒法兒。”孔慶金媳婦不時揉揉後脖頸。而真正讓她下定決心離開的原因隻有她自己與孔慶金二人知道。多年來,孔慶金媳婦一直算倉儲部的編製,卻為財務部幹著大量的工作,享受不到任何辦公樓內的待遇,就拿周日來說吧,人家大樓裏的職員們都是周休,她隻能隔周休。每每氣憤時與孔慶金念叨,趕上孔慶金不高興時便會搶白她幾句:你樂意幹就幹,不樂意幹就在家呆著,我又不指望你掙多少回來,就是進廠散心去的,要是總心理不平衡,別扭出病來到得不償失了。又加上讓頸椎病攪得總是頭暈目眩的,幹脆回家吧,橫豎兒子已到談婚論嫁的年齡,用不了兩年就可以帶孫子了。
    “您這一走,我可慘了,上頭一時不打算再找人,讓我兩頭跑,我哪有那能力。”班亮無奈地說。
    “你年輕,學嘛也快。這點活兒,對你來說都不叫個嘛。主要是那邊事兒也忒多。”孔慶金媳婦與班亮閑談之餘便開始工作上的介紹,一點點地便進入交接環節。
    班亮懶得去想今後的工作會呈現怎樣一種局麵,唯一怨怪的隻有楊寶營,他太偏愛班亮了,總希望把班亮鍛煉成三頭六臂式的人物。眼下,隻得依現實而行。
    連續三個月大幅度超額完成工作任務的二車間,職工們的浮動獎金卻拿不過三車間平日裏東躲西藏的!楊月富幾次找楊明舉理論,都被咽回來:“三車間原料多屬於劇毒類、操作過程易爆、產品利潤賊高,當然獎金就高。你們車間量大利潤低,跟他們比不了。”
    楊月富說:“甭說利潤高低,咱光說浮動獎金怎麼給,超產一噸給多少,這都是開會說好的,我也傳達下去了。哪個月倆帶班長都算得出來,帶班長跟幹活的之間除了親戚就是老鄉,人家能不說嘛!說了不兌現,幹活的覺得出來。不是我不說,大夥就不知道。幹活的早編出笑話來了:二車間生產的是秋後的大白菜,人家三車間出的是三九天的西紅柿,一兩頂一斤!”楊月富那叫一個憋氣,隻要一看見三車間職工早晨集體擦玻璃墩地就會在倉庫辦公室中跟班亮發泄一痛:你看看人家,大清早起來就做衛生,服嗎?這一天下來不得把地皮擦薄一公分!受大累的就是掙不過接不斷擦玻璃墩地的。沒處說理去,誠心擠了人不幹!問題是車間幹好了,生產部不敢給大夥發獎金,怕別的車間反映?幹壞了,也別罰不就得了?怎麼罰得一點沒商量?這就叫管理。主要是咱這嘴不如小個子能說,人家能把煤球白話成白的主兒!說了不兌現,明年沒人來,看上頭怎麼辦!
    楊明舉明明知道每月生產係統浮動獎金都是周傳福鼓搗的,他每月捏鼓完之後偶爾跟楊明舉念叨一聲,也知道他那平衡術,而老板在數次會議上確實強調過車間超產獎金是多少就給多少,不怕你幹得好!麵對楊月富的質問,楊明舉無法正麵應對,隻得劍走偏鋒:“一下子給太多,怕車間職工適應不了,削鋒補坑吧。”
    楊月富無語:眼下就有好幾個不幹的了,十天八天能就和,日子長了可不行。
    而最近一次車間主任會議上,周傳福專門強調了重大設備及人員工傷事故對部門負責人年終獎金的影響,針對春節前這短暫的日子裏,提醒大家夥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另外,因外貿部突接三車間產品訂單及一些其它原因,今天春節一車間和三車間不停產,受其影響所有輔助部門將會視情況安排人員加班,具體細節另行通知。
    那位雙目失明已被打發回家的職工,又開始影子般的盤旋在楊月富的腦海中,雖說過後大家都不曾提及,可這有史以來最大數目的工傷賠償額發生在他所管轄的車間,怎能不會成為他心中的陰影!什麼影響不影響的,就是楊寶營那句話:合適幹,不合適散!
    連日來,楊月富莫明其妙地咳嗽不止,加上未規範用藥竟然就有哮喘的趨勢,心中甚為納罕:不能夠啊!自己這體格比他們小年輕的一點不次!目光就聚焦到窗外那根新近安裝的烘幹三車間產品的煙囪上!那股刺鼻的味道伴著黃白色的粉塵,隻要一刮東南風,楊月富辦公室中就呆不住人,他便懷疑起這惱人的粉塵與味道來。
    咳嗽得厲害時,楊月富又現身在楊明舉跟前:“這些日子我咳嗽得厲害,我懷疑是三車間那根煙囪太矮了,正對著我辦公室窗戶,得長高,不長高,我就得玩兒完!”他邊說邊咳嗽著。
    “這都年底了,生產訂單還好多沒完成,起碼得做完了這批單子停了設備再改造。為了不讓大哥玩兒完,至少長高3米!您看行嗎?”楊明舉勸解道。
    楊月富哪裏有半點玩笑的心思:“行啊,好在馬上就放假,我尋思著離開咱廠的環境就好多了。”
    “那是肯定。”楊明舉承認在百斯德環境中幹得久了的人,都會患上呼吸係統疾病。
    進入1月份才幾天,就有好多外地職工不見了蹤影,甭問,那肯定是明年不打算來的主兒。所有車間自動減員的總人數很快就統計出來,占全廠職工數的將近一成!還有二十天的幹頭,即便幹了,年前也拿不到錢,索性就在宿舍裏耗著,隻等發工資及連續工作保證金的那天。至於明年,一旦在別處找不到合適的活兒再回來,保準那個位置還給你留著。這家黑廠,誰知道怎麼騙來那麼多人來出賣力氣。正因為太多的崗位找不到本地人幹,就注定本地農民工永遠不如外地職工吃香。再說了,本地農民工占據的崗位多是兩三年以上未進行過人員更換,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就是對“感覺合適”最好的詮釋,還想再額外得到上司的垂青領導的表揚,實在是太異想天開。
    周凱從元旦那天開始便倒在床上:渾身發冷頭皮卻熱得很!勉強支撐一天,轉天借了輛自行車到村衛生所紮了兩針。回到宿舍又迷迷瞪瞪地賴在床上,涼冰冰的宿舍中自打舍友請假回家後,隻剩自己獨麵四壁,這個時候屋裏死寂,如果他就這麼死去,估計起碼得個三五天才會讓人知道。在這個院子裏,自己一沒老鄉二沒親戚,媽媽在山東,奶奶姨媽在東北。這個春節該去哪裏?這其實就叫無家可歸,才如此的年紀。如果沒有後爹在,還是想和媽媽在一起過年。那兒時美好的記憶啊,怎麼就都如雲霧般再也聚攏不到自己的夢中,也隻有在夢中可以與最最疼愛自己的父親相見——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
    口渴得厲害,周凱摸摸暖瓶,空的。玻璃水杯中還有兩口水,仰脖灌下肚,透心地涼。周凱抹抹嘴角。窗外已是一片黑暗。門突然就開了,以為是風吹的,周凱想下地關門。昏暗中,班亮就立在眼前。
    “現在幾點?是白天還是晚上?”周凱嚇了一跳,哪裏能想到班亮會出現在自己的宿舍中,“燈繩在門邊上。”
    班亮拉開燈:“兩天不進廠,也不想著給我打個電話,以為你死了。”打了幾次他的手機,一直是無法接通狀態。
    “我死了,也沒人給我收屍。我要真死百斯德宿舍裏,百斯德還得賠上一頭子,就是沒人上這領錢來。”周凱不知班亮這個鍾點幹嘛來。
    班亮摸摸暖瓶,又看看窗下空空如也的鍋碗瓢盆,轉身麵向他:“起,穿好衣服跟我走,去吃飯。”
    “我不餓。我發了兩天燒,也就你還想著我。這麼晚了,你回家吧,我渾身沒勁,哪也不想去。”周凱幹裂的唇已經說明了他的狀態。
    “你死不死!再不吃東西,你真想讓人給你收屍來?”班亮陰著臉,看著周凱穿好衣服。
    直到坐在班亮自行車的後架上,周凱還在打著顫。
    橋頭那家最幹淨的飯館。班亮選了個單間。手擀麵銀絲卷土豆絲外加一碗薑糖水:“趁熱喝,回去發一身汗,明天你肯定能上班。”
    周凱心裏已經熱乎乎,雙手捧著碗:“你幹嘛這樣對我?那我也不會喊你伯伯。”
    “你個小毛孩子,我也不跟你計較。要不是怕你死了,我才懶得管你。這麼一個小帥哥起碼得處完對象再去見閻王,要不太賠了。”班亮給他盛著麵條。
    “我早就不是處男了,死而無憾。”周凱假裝慷慨狀。
    “完了!這頓飯,白賠,你早說,我就不請你了。”班亮看也不看他。
    “你對我這麼好,我卻總惹你生氣,往後,我肯定改正歸邪。”周凱不敢再看班亮,這份感動險些就讓他掉下淚來。
    “吃你的飯。”班亮此刻腦中不時閃現的是風雪交加的夜中獨自騎車從職工大學返回單身宿舍的男孩身影,也是如周凱現在住著的宿舍般。而那已是十年前的記憶。
    轉天,周凱依然未進廠。是繼父的電話讓他沒了一點上班的心情:“年前還你2000吧,現在我手頭實在太緊。”
    “行,臘月十五,記住嘍,我現在病著,正等錢用呢。你可別哐我!”周凱想罵他幾句:你個混蛋,要錢花的時候怎麼那樣痛快,媽的!終未張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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