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亮的第一台辦公電腦，在高溫高濕的季節裏頻現故障，修理兩次後仍然不能正常使用。班亮明白是倉庫辦公室中這萬惡的環境不適宜電腦生存，幹脆就把電腦大卸八塊後堆在了屋角處。恢複了手工記賬的班亮，隻得耐著性子應對，誰讓你處在這個位置上呢，再說了過去的二爺不也是多年如一日這麼過來的？平日裏還好，隻要到了月底結賬，一種暗自的鬱悶便在心中升騰——明明可以使用高科技，非得讓自己回到原始狀態！除了自己開導自已，就是回到家中迅速的遺忘，遺忘工作上的一切！想過再申請一台電腦，可一想到得先裝修屋子再配備一台空調，就作罷了念頭，那預算好歹一做就得萬八千，小小一個倉儲部，值嗎？快別惹老板另眼相看了！要不是班亮臉皮厚找技術部找大樓裏踅摸了幾張人家替換下來的桌椅，說不定鄭輝還坐著曾經任師傅傳下來的那把用8號鉛絲五花大綁的椅子呢。
    當班亮從銷售內勤張姐口中得知孔繁方還有幾天就正式結束在百斯德公司的工作後，心中是說不出的感覺。這個孔經理雖說是個萬人恨，可他畢竟也是村籍職工中的佼佼。他這一走，不知讓多少人高興，比如辦公室程老師，比如周傳福，比如銷售內勤，誰讓他長了一張無遮攔的嘴！隻有他敢不分場合地抨擊程老師周傳福等捏鼓出來的有明顯漏洞的政策。既然在這裏無法實現自身價值，當然可以有更適合自己的選擇，也隻有期待著他將來能做到甚至超過楊寶營這種狀態的真正意義上的私企大老板！
    楊寶營已經跟張姐談過，由她接替孔繁方，在內勤招聘到崗前，繼續兼管內勤工作。張姐欣然允諾。是她那做事幹脆利落的風格引起楊寶營的注意，如此，孔繁方的即將離開並未在銷售部引起任何波瀾。
    程老師又在為招聘銷售內勤傷腦筋：都嫌工資太低，基本上無人應聘，除非通過大家的關係找村裏的高中畢業生，大專更好啦。楊寶營堅決反對：繼續招！已是年終之時，難指望能有新人進來，起碼得過了春節吧。程老師心中話當然不能當著楊寶營說，隻得跟周傳福念叨念叨，隻要她往周傳福辦公桌前一坐，聲音很快就由明亮轉為低吟，那架勢似乎在談國家機密。
    “您說，咱是不是得醞釀漲工資的事兒了，我這一趟趟地往人才市場跑，白花台子費，跟老板說找村裏的大中專生，他就是不同意。這多為難啊。”程老師希望從周傳福這得到些支持。
    “漲工資當然是好事，關鍵是老板這。這一年來，生產係統一直是缺員狀態，再不研究工資，明年更難找人。您這一說，我第一個支持。”周傳福知道自己一直在招聘外地職工上無所作為，惹得楊明舉總是冷眼相看，隻有把調整工資之事運作成功，才能扭轉如此被動的局麵。
    “前天，我從楊明琦那了解了全廠的工資情況，差別還挺大，生產係統還簡單點，尤其是辦公樓跟技術部，給人的感覺沒有個統一的標準。咱現在是不是應該先爭取老板的同意再拿出詳細的方案。”程老師盡量壓低聲音。
    周傳福沉吟了片刻說：“以往王廠長在的時候，都是他牽頭，現在隻有你我聯合了。我代表生產係統，您代表外聘人員。你看這樣行吧？”萬一彙報時刺激了老板的神經，他不好同時向兩個人開炮。
    “行，為了春節後的工作好開展，應該濟早別濟晚。我看這兩天老板臉上挺高興的。”程老師當然希望有周傳福陪著一起麵對老板。
    這二位終於鼓足勇氣選在一個午後走進楊寶營的辦公室。又漲工資。怎麼一到年前年後就都跟錢玩摽？楊寶營的態度那叫一個不耐煩，這二人四目一對，繼續曉之以理：從全年的人員狀態說起一直談到現在的職工在職形勢；從招聘市場上與應聘人員交談時的被動一直談到技術部空缺的那倆名額至今沒補齊，導致白工好幾個新產品的小試開展不起來；還有銷售財務也是缺員狀態，補不齊人，何談儲備人才？還有，明年勞動局將加大城鎮職工五險一金的檢查力度，咱這一個沒有，真應付不過去。要是有五險一金的話，招聘工作也好開展。我跟周廠長也核計了一下，要不我們先擬個名單出來，先上十個八個的，也好給勞動局一個交待，您說呢？程老師見縫插針，她一並將最令自己棘手的工作摻合到了這次漲工資的交談中來。
    楊寶營見這二人執拗地堅持著，知道他們是有備而來：“你們看著弄去吧，先出來方案，我看了再說，漲的話，也得是春節後，至於從哪個月開始，等你們的方案出來，再定。”
    “上保險的名單呢，我們也先弄著，我初步算了算，兩三年工齡以上的沒幾個，像白工、倉庫班主任、財務張老師，就是都算上，也超不過十個。”程老師窮追不舍。
    “行啊行啊，你看著弄吧。”楊寶營已不隻一次聽人念叨過為城鎮職工上保險的事，看來再拖下去已是不易。
    周程二人掩飾著內心的歡喜，趕緊起身離去。程老師隨著周傳福到了樓梯拐角處。
    程老師高興得就差手舞足蹈了：“今天的收獲太大啦，真得謝謝您，要不是有您在跟前，我可不敢想象，這可都是讓老板掏腰包的事，誰彙報誰都得尋思尋思。”
    “我真服您，您的時機抓的太好了，舉的例子也巧，老板他再不情願，也得答應。”白工什麼人，老板心中的神！班亮，那就別說了。怎麼都讓程老師用到點兒上了！行，她有兩下子。周傳福這麼想著，嘴上接著說：“我回去起草生產係統漲工資的方案，辦公樓技術部，您得好好走腦子。”
    “甭管怎麼說，這是件好事。後麵有嘛問題，我再隨時跟您溝通。”程老師微笑著進了洗手間。
    孔繁方因為另起爐灶而被楊寶營約談後導致他提出辭職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管理層。楊月富唏噓感慨好一陣：“完了，又走一個，就跟秋後揀白菜賽的，苗是越揀越稀。頭一個孔祥銀，緊接著是瘸子，現在又是孔繁方，下一個說不定就是我。”
    “你可是楊明舉的左膀右臂，少了誰，也少不了你呀。”班亮調侃道。平日裏二車間要是哪台略大些的設備壞了，楊月富就敢把個生產部折騰得底朝天，直到把楊明舉董祿都搬到現場，他才算完事兒，要是鼓搗得讓楊明舉親自戴手套上陣，他才高興，那眼眉能飛揚到腦袋頂上去！
    “諷刺我？”楊月富聽出班亮的話音兒。
    “你是大哥，我敢諷刺你嗎？我說的是實話。”私下裏，班亮已不止一次聽到楊明舉的牢騷：我總親自幹，要他還有嘛意義呢？這樣的話，班亮要命也不敢說於富哥聽。
    楊月富碰到來倉庫這屋傳遞銷售信息的張姐就會問道：“孔繁方來了嗎？”
    “來啦，天天來，得堅守最後一班崗。”張姐就再也不會多說一個字。
    “他這一走，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吃撈麵呢。他那嘴把人得罪狠了。”楊月富嘿嘿地笑道。
    張姐很少應和楊月富，偶爾會說一句：“人家都要走了，說這些也沒嘛意義。”
    是啊，班亮也認同張姐的觀點。雖說班亮討厭極了這位孔經理，可礙於村籍的情麵，還是在心中為他送上了祝福：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