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隔兩個班後，龔玉強才接到孔祥銀打來的電話：先到財務交上500元的罰款，把收據交給周傳福，才能到車間正式上班，而且，對於處理他的大字報已經張貼在了宣傳欄上。龔玉強隻得無條件接受，腰板卻比以前挺得更直。
    全廠大嘩：從來沒有人因為盜竊而免於開除！龔玉強開了先例，NB！區區五百元對全廠公認的頭號大偷來說，用不了一個月便能偷夠了數。甭怪人家在宿舍院裏吹得NB閃閃：開除我，我走，還得捎上一個孔祥銀，他和顧金蘭在車間辦公室裏搞瞎巴，我親眼所見，我就不信楊寶營不管。
    話傳到了夏銀紅的耳中，她趕緊鑽到姐姐的宿舍，推醒正在睡覺的顧金蘭：“院裏在傳你跟孔祥銀的壞話，是真的嗎？”
    顧金蘭失神的看看妹妹，微微點了點頭：“防不勝防，防他一年半還是讓他鑽了空子，半夜三更的，我一個人哪抗得住他，又不敢喊。要是還想在這幹，咱能咋樣？要是打打鬧鬧的，就讓全廠看笑話了。”她扭過臉去，抹了抹眼角。
    “這個混蛋，這個挨千刀的。”夏銀紅咬牙切齒地罵道，這才躲他躲了幾天，他就對姐姐下黑手，早晚有一天讓她知道姑奶奶我的厲害！“姐夫知道嗎？”夏銀紅安慰的口吻。
    “我哪敢告訴他，他要是一時想不開，找孔祥銀拚命去，更讓人看樂子，再說，他哪會打個架？大不了，我跟他一塊卷鋪蓋走人。”顧金蘭哭喪著臉。
    夏銀紅握了握姐姐的手：“你睡吧，別胡思亂想了，隻當是他們胡唚。”思來想去，終未說出自己早已卷進孔祥銀的漩渦。
    鬱悶至極的夏銀紅趁買菜的工夫轉到了表哥魏永順家，她已看望過兩三次表叔，實際上是想感受一下如表哥這樣模範男人營造出的那種家的感覺，她一直羨慕表嫂隻是專心在家照看孩子，表哥就那麼專心地嗬護這個家，雖說不是很寬裕。尤其是每次見到表哥時，都會被他那晶亮的眼睛微笑的表情所感染，就沒見他發過愁。與表哥這樣陽光般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肯定比跟嚴世林這樣三腳踹不出個屁的人在一起強百倍。而往往，隻能是趁表哥下班前坐在他們的屋裏感受一下那股隱隱的氣息，見著表哥時，卻總有一種難抑的心慌感。
    隻是表叔表嫂小閨女三口在，表叔一見夏銀紅，咧開缺了牙的嘴打開話匣子：“等洋洋一考完試，我就帶著他回老家，這一年哪，可把洋洋折騰壞了。我說不讓他出來，這兩口非不聽。你要是有啥往回捎的，現在趕緊準備，最多還有半個月我們就動身啦。這一決定回啊，我這心就浮了，恨不得趕快回，我到天津也快四個月了，多快啊。”
    已是六月半頭，天氣漸熱，學生們又快放暑假了。
    表叔的話勾起了夏銀紅的心思，就想起兒子，原計劃年底回的，不等了：回家看兒子去，回家！看著表嫂懷中攬著的小閨女，夏銀紅突然心酸起來，為什麼不能像表哥表嫂這樣把兒子帶在身邊？嚴世林一直想生第二個，夏銀紅就是不同意：要想生也行，等你一個月掙兩三千的時候再說吧。還有，明年兒子就要上小學了，家裏老的伺候孩子的吃喝還行，肯定管不了學習，實在不行，就得把兒子接來，在這邊上小學。這個問題，到現在嚴世林也沒拿出個準主意。
    “能捎啥子嘛，我也想回家，想孩子了，不想等到年底，實在不行把孩子接來，我自己看。”那一刻，夏銀紅隻覺著心像是被人揪了般，就伸手抱過了小閨女，“來，讓姑姑抱抱。”那種懷抱孩子的感覺愈加讓人思念遠在家鄉的兒子。
    “都兩生日了，快讓她自己在地上玩兒吧，抱一會兒，你胳膊就受不了。”魏永順媳婦早就聽魏永順說起過這位漂亮表妹的風流韻事，卻又不得不承認喜歡與她在一塊兒嘮家常，人家那鶯聲燕語的調調女人聽著都舒服，別說男人了。幸虧她跟魏永順是親戚關係，要不然真不知道怎麼提防她。
    “要是一塊回也好，路上好有個照應，你回宿舍跟世林商量好就告訴永順一聲，哪天就去買票了。”表叔當然高興有親人相伴一路。
    一路下班回家的魏永順班亮又停在樓房小區旁。
    “學校一放假，我爸就帶著洋洋回家。洋洋也不樂意在這呆下去，總說這的孩子欺侮他，他學習也不好，老師不喜歡，說夢話都說回家，我跟媳婦商量了，回就回吧。我小舅子在西邊開發區也替我媳婦問好了活兒，他們爺倆兒一走，我們三口就得搬家，然後給小閨女找家托兒所，我媳婦就去上班。往後跟你一起上下班的機會就少了。”魏永順即使再不舍，也得把搬家的打算告訴班亮。
    “是啊，她能掙點是點，省得你天天累得拾不起個。”班亮越來越對他心存感激，是他在工作上給予太多不易察覺的支持，才讓自己頗感順利地走到今天。即便每天都是腰酸背痛，隻要下班時與他走上一路，頓覺輕鬆，“讓你這一說，好像你明天就不幹了似的。”
    “眼下不會走，放心。”魏永順不想在廠裏與班亮走得太近，就現在這種相處已經讓同鄉們異眼相看了，包括上下班天天一路走來，就有人傳說自己是班亮的紅人。不算難聽的話，聽著卻讓人感覺別扭，似乎二人間存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虧了他現在隻是帶班長，要是哪天他接了二爺的班，自己豈不得離他遠遠的，總跟在他身前身後早晚得落下吃裏扒外溜須拍馬的名聲。
    “其實，有了合適的地方，就可以離開，出門在外就是為了多掙點錢，天經地義的事。不希望你走，隻是我一廂情願，連我自個都不知道幹到哪天，又怎麼能拽著你不放。”班亮自嘲地笑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算將來我們不在一起上班了，我想還和你做朋友，行嗎？”說出這話的同時，魏永順有那麼一絲局促，略低下頭又重新麵對著班亮的眼睛。
    班亮和藹地笑笑：“當然可以，怎麼不行，我們都一樣，普通人。我要是換手機號了，肯定不會忘了通知你。”
    魏永順嗬嗬一笑：“你是大學生，我初中沒上幾天，怕你看不上我。二爺走了，你就是我真正的領導了，你要不是我領導還好些，總有人說我閑話。”
    班亮搖搖頭，從未感受過一個大男人這樣說話的勁兒：“又不是男女搞對象，還門當戶對呢。兩個人能不能做朋友，跟地位跟文化程度沒有關係，是內心的一種感覺。”
    “嗯，是這樣。”魏永順承認班亮說的這些，在班亮還未調到倉庫工作時，就有一種如今天這樣的預感。
    “你回吧，你說過，回到家的活兒比在廠裏一點不少？”班亮真的不希望有一天看到眼前這個男人眉梢眼角上溢出滄桑，分明正是男人最好的年華啊，隻是囿於生計沒有半點修整自己的心思。
    魏永順伸出了手：“握握手吧。”
    班亮先是一愣，迎合著他，二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握手。
    魏永順感受著班亮那與其文氣外表不相匹配的力量。綿軟中蘊藏的力量。這力量傳遞著什麼？魏永順癡然地看著若有所思的班亮：如果沒有百斯德，我們都未必會知道對方的存在，你是大城市中長大且上過學的人，而我卻是河南來津打工眾多民工中的一員，我們的握手卻是在相識好幾年後。雖然我比你大兩歲，卻總以一種仰望的姿態麵對著你，那不單單是身高的問題。你從來不多的言語安靜的眼神，便讓我越發願意追隨著，而散發自你身上的那股無形的魅力究竟來自於哪裏，也許我永遠琢磨不出答案。真想，真想擁抱你一下，我相信男人間的擁抱是世上最純的發自內心充滿濃厚真情意的情感表達方式，即便眼下不能，我也會等。與你相識，我很慶幸。
    班亮第一次真切地接觸到魏永順那粗糙的手。那是完全與他那周身白皙的皮膚不相諧的，是班亮怎麼也想象不出的硬：這得是經過多少活計的磨礪啊，瘦削的身軀結實的雙手便撐起了一個家，到底還會有多少需要這雙手的力量去完成的活計啊？知道你停不下來，而我卻無能為力，也許這世上也隻有真正安靜下來的你自己能夠愛惜一回總是勞累中的你。你的挺拔你的笑便是一個家所有的力量之源。而那雙眼睛，分明是寫滿故事的眼睛，愈是在靜中就愈深邃，你卻從來沒有訴說，也許太多的感悟都沉積在心底。我不信，你會完全敞開心扉地麵對妻子，是勞累與家中的瑣碎消蝕了你訴說的欲望。我會等，等你想說的那一天，聽你曾經的故事。而我也清楚，我們誰也留下不誰，之於百斯德這幅大營盤，我們就好比那流水。
    班亮突然間放開他的手：“回吧，我們都回吧。”兩個大男人就這麼無言地相對而立，讓人看見成什麼了。
    “明天早晨，我在這等你。”魏永順看著班亮拐進樓門口，才扭身推起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