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驕陽似火 第十五章敘說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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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接一場的秋雨讓班亮心中倍覺淒涼,雖說天天與所有的主任打交道,心理上的無限遠離隻有自己清楚,那個圈子中的一切已與己無關,更沒人跟你念叨。如今,班亮的頂頭上司是二爺,每天麵對著六七名裝卸工及辦公室中汙濁的空氣,多是在忙碌中度過。沒有休息日,隻是當周日的時候班亮已經出現在了辦公室中,二爺才突然間想起什麼似的:“嗐,我這又忘了,今天周日應該讓你歇一天,這腦子。”班亮隻是笑笑:“沒事兒,在家呆著也沒事兒。”隻因為暫時沒有要離開的心思,多休一天少休一天真的無所謂。這六七個人時而在朱愛國的帶領下卸貨時而跟班亮在一起裝車或拾掇各個倉庫裏的雜活。繁瑣而無定規的工作,卻又得倍加仔細,稍一疏忽就會招來客戶的投拆,所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差事,不過還好,班亮應付的得心應手。十幾天便進入了角色,基本上不用二爺介入。二爺多是抱著胳膊到電工室或是鍋爐房與同齡的村人聊些共同關心的話題。便是這三人組合:二爺班亮朱愛國應對著整個企業90%以上的物料流動,而與年產值近兩億元的規模相對應的物流量可想而知。除了周日之外每天都要麵對相當繁重巨大的收發流量,即便如此,倉儲部門與技術檢驗動力維修汙水處理車間都被定義為生產輔助部門,這些部門的職工拿著全廠最低的工資最少的浮動獎金。每逢一次漲工資,與生產車間的差距便會加大一些。聽二爺介紹,今年春節後將近兩個月裝卸工都沒招齊,一直是將就著幹,八小時之內的工作幹不完,隻能加班,加班便成了倉庫的家常便飯。而加班多是成品發貨方麵,班亮當仁不讓的就得陪著幾個裝卸工應付所有的加班工作。
便是在頻繁的加班過程中,與魏永順接觸得越來越多。而兩位叉車司機中,班亮已經習慣了吩咐他——魏永順的駕駛技術遠在那個年齡略小他三兩歲的同鄉之上,畢竟成品對外包裝的要求相對於采購進來的原料要嚴格百倍,僅僅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損失,班亮也是非魏永順而不應對成品發貨。漸漸地,二人便形成了一種默契。班亮的一個手勢一個眼神,魏永順坐在行進的叉車上就能心領神會地明白班亮的意圖。
班亮的目光開始脫離原先的圈子,滿負荷的工作也無暇讓班亮關注其它。身心俱疲時若趕上加班,而貨車還未到的空隙,班亮便會讓魏永順講故事,關於他的家鄉他的老鄉他的朋友親戚,什麼都行,凡是班亮未聽說過的就都感到新鮮。魏永順講的最多的就是淮河,還有那個淮河岸邊的村子:魏灣。
我就是在淮河邊長大的,一到夏天就到淮河裏遊泳。淮河水清亮得很,比起海河幹淨多了。河灘上最適合種花生,也不用施肥,到了秋天你就去收吧,家家都能收不少。這是趕上淮河不發洪水,要是一發洪水,啥都收不到,有的人還種莊稼種樹,發洪水的時候,就光露個樹梢。
河岸上有樹嗎?
有啊,當然有,是天然的河岸,不像你們這邊人工修整得這麼平坦。我們那邊也種板栗,等什麼時候我回老家給你捎些來,讓你嚐嚐跟你們天津薊縣出的栗子味道有啥不一樣。
要是鬧洪水,村子會讓水淹了嗎?
不會!要是讓水淹了,那還了得,村子本來就是在高處,你別看名字叫張灣田灣的。
冬天也下雪嗎?用生火嗎?
有時下雪,沒你們這邊冷,基本上都不生火。南北分界的地方,春夏秋冬也挺分明的。
淮河是不是很淺?解放戰爭那會兒劉鄧大軍就是趟過淮河的,肯定沒不了人,對嗎?
冬天水淺,夏天肯定能沒人。劉鄧大軍是冬天過的河吧?
夏天。高個子沒不了,個子矮的會遊泳的還行,不會遊泳的就得讓人托一把。
也許那年雨水少,趕上雨水多的時候不可能趟過去。
你們村子大嗎?是不是村裏都一個姓?
好大,不一定,魏灣姓魏的最多,張灣姓張的最多。每次我回家都坐一晚上的火車,早晨到信陽,再往回坐車到縣城再倒車才到家。不像你們這邊這麼方便,主要是地方太小,去哪,一天都可以打個來回。
班亮點點頭。長這麼大,我都沒去過塘沽沒看過天津的海,感覺去塘沽就好遠了。也沒坐過火車。火車上穩當嗎?要是在桌上放杯水,會晃灑了嗎?
魏永順笑笑:不會。你沒坐過火車?哎喲,有機會去我們那玩玩吧。你看地圖就知道,河南比天津大太多啦。
就在二爺每天中午休息的那張單人床上方的牆壁上,貼著一張陳舊的中國地圖,鄰界的蘇聯還赫然在目。
班亮說:誰知道這輩子有沒有機會,比不了你們,每年都會坐火車坐個來回。
哪啊,我也是五六年沒回去了,我爸媽還沒見過我的小閨女呢。一年掙不了多少錢,再回家兩趟,那就一分錢也剩不下。我們也是沒法,要像你們這樣在家門口就能掙著錢,誰還樂意出來。出門就受罪。魏永順說不出為什麼打心眼裏就願意跟班亮說話,也許是他身上的那股書卷氣,或是總愛沉思的眼神,反正是與所有車間主任完全不一樣的風格。自己與他在一起,那可是天壤之別,沒想到他對自己口中的家鄉這麼感興趣。他對淮河的向往竟突然間勾起了魏永順對家鄉的思念,思念已經五年多未曾相見年近七十的老父母。魏永順把玩著一份空白的領料單,陷入沉默。
貨運公司的小謝終於領著大貨車進了廠,魏永順趕緊起身準備裝貨。小謝也是河南人,在天津人開的貨運公司裏深得老板器重,一見麵客氣話說得你心裏那叫一個舒服:“真不好意思,車來得太晚了,耽誤你們下班,一會兒完事兒,我請客。我們老板說了,你們必須去,我要是請不動你們,扣我獎金。”
班亮搖搖頭:“讓魏永順去吧,我得趕緊回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好在都是打好托盤的貨物,魏永順一人就可應付。
“不行,都這鍾點了,別讓家裏等你吃飯了。我也沒吃呢,就咱仨。你要不去,我跟你沒完。”隻要提貨車晚到,小謝總會謙讓著班亮,多次都被班亮婉拒,今次是最晚的一回。
班亮隨口一說:“他要去,我就陪你們。他夠嗆能去,家裏老婆孩子都等他做飯呢。”
小謝滿臉笑意:“行,他那更好辦。”他風一樣出了屋,很快便又回來,“搞定。一會兒你們去洗澡,我在這等你們,吃完飯,我挨個送你們回家。”他時常開著他們老板那輛兩廂夏利車來。
浴室中隻有班亮魏永順,除去眼鏡的班亮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隻覺得身邊的魏永順白花花的,他哪裏會知曉魏永順那總是笑眯眯探尋式的目光。之前與上了年紀的任師傅合作了三年多,這突然間就換成了比自己還小的學生模樣的人,說不出的歡喜,魏永順看著身邊旁若無人般的班亮就會莫名其妙地笑笑。班亮的到來,讓倉庫辦公室中的平均年齡至少下降了五歲,還是同齡人好溝通些,這麼短的時間裏竟然感覺與他像是相識了好久似的。真希望他能夠在這個部門幹下去,那麼一年之後,他接替二爺的可能性就相當大,雖說朱愛國曾經也是主任,憑直覺判斷,朱愛國在班亮麵前的優勢真的讓人看不出。也許將來就有可能麵對這個比自己還小的領導。這麼想著,魏永順又是嗬嗬一笑,好在身邊的班亮看不清自己神經病似的傻笑。
便是在橋頭那家看上去還算幹淨的飯店裏,三個人簡單要了些飯菜。熱情的小謝遇上兩個不勝酒力的人,一時無語:“你說你們兩個真有意思嘿,這個說他不去我就不去,那個也這麼說,你們哥倆真是心有靈犀,來吧,為了你們的心有靈犀幹一杯,啤酒不跟水一樣嗎!來。”
班亮魏永順相視一笑,才明白是小謝的巧妙周旋讓這二人第一次聚在酒桌上。兩杯下肚二人都成了紅臉關公。
小謝一個勁兒地說:“你倆算是遇一塊了,喝酒都上臉,上臉的人酒量大,這回我放心了。小魏多敬敬你們領導。”
魏永順舉杯,班亮便相陪,沒有過多的言語。
對於魏永順來說,這份微薄的收入要養活一家四口,怎麼會還有閑心與人進出飯店。就在今天中午,他午飯回來,班亮竟然發現了他手上沾著的白麵,問他,他說中午蒸了一鍋饃。班亮驚訝得什麼似的:你還會蒸饅頭,真看不出你一個大男人還有這本事。他隻是嗬嗬一笑:那有啥難的,一學就會,我媳婦帶個孩子啥活也幹不了。要不是中午的那鍋饅頭,他此刻也不會這麼輕鬆地陪著班亮小謝坐在飯店裏。
“你們都挺能幹的,家裏外頭都是一把好手。”班亮已聽不出小謝口音中的河南話尾音,已是近乎完全標準的普通話。
“這也是沒辦法。”那二人幾乎異口同聲,隨即哈哈一笑。
小謝說:“不出來吧,家裏沒有那麼多掙錢的機會,種地?跑運輸?咱又不願意幹,趁年輕出來打拚一回,成不成的,將來也不至於後悔。”
魏永順看看班亮,說:“是這意思。我可比不了你,每天下班回家要麼看看報看看書要麼看會兒電視,這在我連想都不敢想。有時跟老鄉們出去打零活兒早了10點回家,晚了就得半夜12點以後,轉天不照樣得準點上班。”
“我說有時候你把車停犄角旮旯扒方向盤上就能睡著了,原來是晚上打零活兒去了。白天工作量這麼大,晚上再不得歇,時間長了身體吃得消嗎?”班亮看了他一眼。
“年輕,有的是勁。”魏永順握了握拳。
小謝拽過他們一人一隻手:“這一比就比出來了,握筆杆子的跟天天幹活的手,這都是老天爺安排好的。”柔軟與剛硬,光滑與疤痕。魏永順的右手掌心竟然有道寸長的疤,針眼兒清晰可辨。班亮渾身一顫,血肉開張的鏡頭在眼前一閃。
“在外打零活兒,啥活都能遇上。我這道疤是在以前那家工廠落下的。工傷,好在沒傷著筋骨。”魏永順趕緊收回了手,他一直左手拿筷子,卻原來是個左撇子。
班亮魏永順的手機幾乎同時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