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上班，班亮便接到生產部周傳福打來的電話：生產部有請。班亮有些忐忑，覺著自己這段時間沒犯什麼錯啊，惶惶地跟楊月富說：“怎麼隻叫我一個人？你知道是嘛事嗎？透露點，好大哥。”
    “肯定是好事唄，反正是輪不到我這。”楊月富哪裏知道上級部門的大小事。
    “隻要不挨捋就行，好事也得有你們的份兒。放心。”班亮嘴上這麼說，心中依然是隱隱的不安，急勿勿地向生產部走去。這才8點多，沒有要緊的事怎麼可能這麼急，還隻喚自己？要是工作上的事情，肯定會先調動楊月富才對，那麼此次定與藍R車間無關。其它的，班亮再也想不出來。這麼想著就拐過了生產部屋角，推門而進，外間屋裏沒人。班亮徑直走進西間辦公室，隻有周傳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班亮怯怯地衝他點點頭：“周廠，找我有事？”
    “坐吧。”肥貓姿態的周傳福嗬嗬一笑。
    班亮坐在楊明舉的位子上，等著周傳福的下文分解。
    “是這樣，廠裏現在計劃對管理層進行一下調整，藍R車間就不再安排三名車間主任了，把你調出來到倉庫接替任師傅。因為上邊昨天就傳過消息來了，正趕上你歇班，現在也算是第一時間通知你，你這——沒問題吧？”周傳福漸漸隱去笑。
    班亮吞了個蒼蠅的感覺：不就是把自己調到倉庫嗎，幹嘛還冠上調整管理層的大帽子，若是針對春節前後涉及多人的調整，還貼題些。上邊的突然決定，下邊當然絕對得服從，你還能有什麼選擇？不同意，那就意味著你的自動掉隊，連小學生都明白的道理。至於你的思想工作，自己什麼時候沒事兒自己做去吧。班亮點點頭：“沒問題，什麼時候去？現在？還是明天？”班亮盡量讓自己以一副平靜的麵容應對這位王老爺子的得力搭檔。
    “行，痛快。現在二樓上，老板正跟二爺談話，一會兒，估計老板也得跟你見個麵，你先坐這坐會兒。”周傳福起身到外間屋隔著玻璃窗向大樓的角門處張望著。
    班亮心裏的起伏難以言表，把玩起楊明舉桌上的計算器，平靜，必須平靜，一切都得到自己一個人時再細細琢磨。
    外屋傳來周傳福與二爺的對話。
    二爺：“老板那意思，班亮要是過來了，現在就讓他上二樓會議室。”
    周傳福：“行，那您先回去，有嘛事，我再去找您。”
    二爺：“行。”
    周傳福扭身進了裏屋，班亮已經站起身。周傳福看看班亮：“老板在二樓等著你呢，你現在上去吧。”
    班亮點點頭，迅速鑽進大樓。直上樓梯，班亮哪裏還顧得上看一眼玻璃牆內正忙碌著的銷售部職員。上了二樓拐過大廳，便見楊寶營坐在會議室的沙發上麵向這邊思考著什麼似的。班亮緊走幾步輕輕推開會議室玻璃門，衝他點點頭。這是上次打架事件後第一次與他相見，他眨巴著小眼睛，臉上似有若無的表情。他示意班亮坐在他身邊的沙發上，班亮隻坐了半個身子。
    “周廠長應該跟你說了吧，這次調動的事？”楊寶營依舊渾厚的聲音，語調不高卻聽得清他說的每一個字。
    “嗯，說了。”班亮知道在他跟前少說為宜。
    “我剛跟二爺談完，調你過去，你一定好好幹，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哪哪都缺人。千萬要跟二爺配合好，有嘛事自己解決不了的多跟領導彙報。到了倉庫，接觸的人更多，幾乎跟所有的部門都得打交道，說話要注意方式語氣，不能高興一個樣兒，不高興一個樣兒，那就不是幹工作了。”楊寶營可謂是語重心長。
    班亮不住地點頭：“你放心吧。”
    “廠子的規模越來越大，將來還有可能成立分廠，光靠村裏人不可能支撐起來，沒有外來力量，你說行得通嗎？”楊寶營把話題引申到另外一層。
    “肯定不行。”班亮知道王廠長的能力是目前所有年輕的車間主任們所不具備的，而周傳福在國企中多年曆練出來的一開會就跟吃了興奮劑似的感覺，也是目前的車間主任所不能企及的。
    楊寶營接著說：“所以往後招聘來的新人會越來越多，現在這幫主任們將來肯定也會有危機感，沒有危機感的管理，那就是我的失敗。這麼年輕的歲數，得學習，不學習不提高就有可能掉隊，這一點，我感覺韓增君做得就不錯，你說呢？”
    班亮心裏莫名的一笑：“對，我們都得向他看齊。”其實就是因為擔心自己將來與二爺的相處，才獲得了今天被老板單獨接見的機會。此時的班亮卻格外平靜，偶爾與他對視一回。
    “說一千道一萬，如果你將來再跟這個打跟那個打，你就別在這幹了。”繞了這麼大個圈子，楊寶營終於直白地道出了這次談話的中心思想。
    班亮一個機靈：“明白。”此刻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
    “你先回去吧，一切就聽生產部的安排。你可別小看了那個崗位，一般人幹不下來。往後對自己要有信心，打起精神來！”楊寶營提高了一個度的音量。
    班亮站起身：“那我先回去。”恨不得化作一道光瞬間便消失！心中一片空白地走進生產部，周傳福一手輕輕敲打著桌麵一手架在椅背上側身麵對著門口，見班亮進了屋，迅速坐正身子。
    “周廠長，我——現在就去倉庫那邊？”班亮輕聲問。
    “走吧，我帶你過去。”周傳福起身拍拍班亮的肩膀。
    二人一前一後向倉庫辦公室走來。
    倉庫辦公室中，二爺與任師傅各自整理著手中的票據。屋內的味道，班亮早就領教過。周傳福班亮一進屋，二爺先起身相迎。那位殘疾了右手的任師傅隨後也站起來。
    “二爺，我把班亮帶過來了，今天就算正式跟您報道，後麵的工作您就看著安排吧。該交待的，領導也都跟班亮說啦。往後有嘛事，咱再隨時溝通。”周傳福四平八穩的語氣。
    “行行行，坐下來說。”二爺指指那張陳舊的單人床。
    “我還有點事，你們忙吧。”周傳福又對班亮說：“往後跟二爺一塊幹，不明白的勤問問，可不能讓二爺著急。打鑔了。”
    “您放心吧。”班亮笑笑。
    二爺也接過話：“這麼年輕，學嘛都快，好歹幹幹就比我們上歲數的強。”
    大家目送著周廠長離開。
    班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雖說都是相識的同事，終究對於自己來說又是個嶄新而陌生的部門，便主動跟二爺說道：“有什麼活兒您說直接吩咐，要是有幹得不對的地方，您別不好意思說。”
    “沒那麼嚴重，先坐下。”二爺指指這邊空著的辦公桌，“任師傅要退居二線啦，這些日子你就跟任師傅一塊幹，邊學習邊交接，等你都熟悉了，任師傅就到別的崗位去。”
    班亮點點頭。成品收發。車間主任。生產一線。輔助部門。班亮開始跟著任師傅從最基本的記賬開始做起，腦海中不時蹦出一兩個字眼兒。一上午匆匆忙忙，連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
    午飯後，班亮從食堂回到倉庫辦公室見二爺正躺在了床上看報紙，趕緊說：“二爺，我回趟藍R車間，收拾下東西，也許晚個十分八分地過來。”而臨窗的水泥台上已有兩三個早就吃飯回來的外地職工躺下午睡了。任師傅則躺在辦公桌上，就跟過去王大爺在生產部中的那種樣子。
    二爺爽快地答應了。班亮輕輕開關著那扇幾乎就要散架的鐵皮門。這個時候，估計楊月富已經知道關於班亮的調動之事，而此時去見他，已不再隸屬於他的管理，僅僅是幾個小時的間隔。心情格外複雜的班亮走在這條可以看到遠處藍R車間辦公室的主幹道上，步伐竟然輕鬆了許多。天氣早晚已漸涼爽，隻是午間有些微熱，班亮此刻已感覺不到身邊的熱。楊月富沒有午睡的習慣，他正坐在辦公桌前翻看著一本沒了封皮的情色雜誌。見班亮正向這邊走來，探身窗外衝他揮揮手。班亮微笑地回應。
    班亮興衝衝地出現在辦公室中，楊月富趕緊撣撣還算幹淨的床：“坐吧，這回再來又成客人了。真不夠意思，把你調走，一點消息都不透露，嘴真嚴。服了。”
    “我也是今天早晨才聽說的，談完話，周傳福就把我領到倉庫了。準備接任師傅。”班亮看著眼前的楊月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油然而生，滄桑嗎？不是。恍如隔世嗎？又不確切。仿佛這多半年中是從夢裏走來，那份真切讓人懷疑。說離開，就離開。今後，就是想跟楊月富打，也沒得機會了。唉。
    “人家生產部也不拿藍R車間當回事，把個大車間主任給鼓搗別處了，快到中午，周傳福才想起來跟我說，別扭。”楊月富合上那本已翻看得快要散開的雜誌。
    “沒說再給你配一個過來？我這光顧了跟任師傅學習，忘了問這邊怎麼安排。”班亮才想來似的。
    “配嘛呀，你都讓我擠了走了，誰還敢來。再說了，來誰，也都不如跟你合作得痛快，不來更好。我跟方毅對倒24，幹一天歇一天，也不錯。這回你高興了，最起碼不用上24了，我樂意上。”楊月富也有一種難舍之情。
    班亮趕緊收拾自己的東西，兩個塑料提袋便裝下了所有的衣物及洗漱用品：“以後，我跟你們就不是一個級別了，也就沒機會跟你們聚了，少一個也無所謂。”
    “你以前在生產部也跟我們不是一個級別，怎麼就不能聚？你這是嘛邏輯？”楊月富看出班亮的黯然。
    正說著，小李上了樓，見班亮正收拾著東西，先是一驚：“班主任這是幹嘛去？怎麼收拾東西？”
    班亮嗬嗬一笑：“老大不要我了，我收拾東西走人哪。往後，就不用再給你們添麻煩了。”
    “喲，這是什麼話。都說班主任高升了，要準備接二爺的班，是班主任不好意思說吧。”小李不太標準的普通話，現在聽來，也習慣了。
    “嗯？還有這麼說的！”班亮哈哈一笑，“我可沒那能力。”
    楊月富若有所思地說：“還真有可能，二爺明年就是最後一年，後年1月1日開始拿退休金，到日子人家肯定走，二爺在好幾個場合都說過。”
    班亮看看楊月富：“我真的想不了那麼遠，眼下能在這個院裏混碗吃就不錯了。”一想到楊寶營那句——你再跟這個打跟那個打就別在這幹了——話，就透心得涼。
    “好好幹吧，倉庫那地方，對於你來說，閉著個眼就能幹。”楊月富非要送班亮下樓，班亮攔了好半天才讓他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