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車間主任都搬到了新小區。
    而接下來的半年中，頻繁的聚會已讓人分辨不清是喬遷溫居還是哥幾個感情好互相做東。印象較深的兩次均與楊月富有關。先是楊月富在平房中請大家吃貼餑餑熬小魚，他家那已近半年不用的火灶上積滿了厚厚的一層土，還好，終於在大嫂子的努力下以貼餑餑熬小魚為主食收了場。關鍵是楊寶營一聽說王大爺也到了楊月富家，就喊班亮到他家門口的小屋中翻了好半天才掏出四瓶沾滿灰塵幾乎就看不出廬山真麵目的茅台酒。這種搭建在胡同中各家門口的低矮小屋通常裝些零碎閑置的物品，幾可與廢品接近。茅台酒就被大夥當成了大高粱，那飲酒的速度如平日般絲毫沒有放緩，可惜了那四瓶陳年茅台酒。
    再有一次，吃完酒後，楊寶營非要喊著大夥到他新裝修好的家中一同欣賞滿魚缸的紅色鎏金魚。醉醺醺的主任們盛情難卻之即都到了他家，沙發上橫倒豎臥，幸好家中無人。醉言醉語間，大夥便有人要離開，誰也沒注意到楊月富倒在沙發上就順著嘴流出了胃中的汙物，酒氣頓時充斥了整個大廳。
    班亮趕緊收拾現場，楊月富也醒了三分：“壞了，惹禍了。老兄弟你多受累吧，我不能再在這現世了。”他踉蹌著身子追趕著那幾位已經下樓的主任。楊寶營一個勁兒催班亮送送他們，可班亮已經被沙發上地上的汙物攪得暈頭轉向。
    楊寶營倒在旁邊的沙發上胡言亂語：“你真不夠意思，跟他關係這麼好，都不送送他，他醉了吧嘰的回得了家嗎？一會兒大嫂子找他來，我往哪弄人去。”
    班亮應和著道：“成天旺他們說了送他回家，你放心吧。”班亮想的是在表嫂回家之前收拾好客廳，可這滿屋子的氣味卻無法消除掉。
    楊寶營還在說著：“你甭管，待會兒你表嫂就回來，她肯定又去她姐姐家打牌了。”
    班亮嗯了幾聲，依舊前後搬動沙發，直到感覺看不出異樣才坐回沙發上歇息。糟了，才想起是說好住楊月富家的，怎麼這會兒隻剩自己陪著楊寶營在客廳裏了？班亮抹了把額頭的汗：“我去看看楊月富吧，說好住他家的。”
    楊寶營閉著眼睛衝著電視：“打個電話問一下，住我這吧。”
    班亮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住在楊寶營家。那軟床根本就讓人睡不慣。楊寶營時不時對主任們團結的現狀發表幾句評論，班亮也不搭言，心想：也就是因為成天旺愛攛掇罷了，沒有這麼個活寶，各懷心思的主任們怎會主動團坐一桌？直到楊寶營起了鼾聲，班亮才迷蒙睡去。
    天亮時分，表嫂才回家，進屋便打開所有窗戶，班亮聞聲而起。一向開朗健談的表嫂也皺起眉頭，以為是楊寶營喝多了，班亮實話實說後，表嫂無奈地點點頭。又開始幫著表嫂挪開所有的沙發，大掃除般地收拾。玄關處雪白的牆壁上赫然張狂著一個油手印！會是誰的？出進時都在這個位置換鞋，班亮實在判斷不出來。“你說你大表哥，在外頭吃完飯還不行嗎，非得把他們都領家來。這個手印，我可沒辦法弄掉，裝修材料嘛也沒剩下，要是有點塗料抹幾下可能蓋得住。”表嫂一個勁兒地說，班亮也不搭腔，隻想快些離開，不時看一下表。洗漱。吃早點。班亮再也坐不住，起身告辭，敷衍楊寶營說跟成天旺他們一塊去上班，急急地下了樓。
    從此，楊月富醉嘔老板家客廳便成了主任們總也放不下的話把兒，而那個油手印一直成為大家心中的謎。
    終於在臨近年終的時候聽到新的大規模人事變動：
    1、 因安技科科長於2003年1月1日正式退休，由周傳福接替，於春節後正式入生產部中辦公；
    2、 成天健調生產部中任生產調度之職；
    3、 因辦公室主任尹麗麗提出辭職，王大爺春節後搬到辦公室中，兼管辦公室工作；
    4、 孔祥銀任一車間主任，楊慶功進維修車間做維修工；
    5、 成天旺調任一車間主任；
    6、 郝雙來任二車間主任；
    7、 楊月富方毅班亮為藍R一二車間主任，韓工調入技術部配合白工工作；
    8、 鄭亞明任新成立的中試車間主任；
    9、 由新入公司不久、白工的助手闞月斌接替班亮的統計員之職；
    10、 肖廠長主管環保工作。
    如此龐雜的變動名單，是班亮第一次以候任車間主任身份參加在二樓會議室由楊寶營主持的會議上總結出的。直到坐在會議室的沙發上，班亮才知道關於孔祥銀的重新任命，其他人的變動或多或少都已從小道消息中聽說過。孔祥銀還是那麼油光滿麵，還是那樣熟悉的微笑，還是微晃著二郎腿的坐姿，整個一時光倒轉！如果拋開他與女職工愛生緋聞這一點，他的綜合能力還是可圈可點的，要不然怎麼會被重新啟用？而被發配到倉庫二爺手下做裝卸工、原先孔祥銀的搭檔朱愛國卻似乎早已被楊寶營忘記。最近，班亮從主幹路上經過時，總會看到朱愛國開著叉車為車間備料，或許他已為二爺所重用。
    會議之前與楊寶營的談話中，班亮聽到他始終強調的一個原因是：你與楊月富關係最好，相信你們能合作好。班亮回複：與大家都一樣的遠近關係。楊寶營並未說盡心中的期待，隻是看著班亮，班亮哪裏又能讀懂他小眼睛中的所想。
    郝雙來對於突然而至的變故直到會議開始時才明白。不知是楊寶營疏忽了他，還是有意栽培他。會議結束後，郝雙來與班亮對視的眼神就粘住了班亮，班亮一直跟他到了製冷車間韓增君的辦公室。韓增君見郝雙來表情迥異於往日，抄起一張報紙借口去廁所有意給他們留下了私密空間。
    “別扭！”郝雙來上來就迸出這兩個字。
    “平級調動，怎麼會別扭？”班亮一時不明他所指。
    “以往的調動，提前都談話，這次太突然了。最起碼生產部給透個信兒也行啊，看來咱是吃甩的貨了。”郝雙來不哭不笑的表情。
    班亮以為這麼複雜的變動之前應該與所有涉及人員都進行了麵談，卻有郝雙來這一特例。班亮想到鄭亞明與周傳福，問：“老板也沒找鄭亞明周傳福談話？不可能吧。”
    郝雙來說：“我倒是聽鄭亞明念叨過一次，說老板找他談話了，讓他春節後管中試車間，我說去不就去嘛，不比大車間輕省。周傳福愣一個字兒都沒露，老板不找他談，王老爺子也得跟他交底。”
    “你也別多想，興許還有人沒談話，肯定不隻你一個。你也知道，老板本來就是個大老粗出身，他哪想得這麼細。王老爺子不一定都提醒到位。平時，楊明舉到了老板跟前說話都不利索。這種現狀，做事哪這麼圓滿。”班亮勸著郝雙來。
    “剛熟悉了藍R這個品種，又回二車間。上次管，都以小個子為主，我根本就插不上手，過了年歸我一人管，等於還是得從頭開始。”郝雙來開始關注二車間的產品。
    “有那倆帶班長在，生產上你盡管放心，都是經驗豐富的老職工。對於工藝你可以一點點熟悉，你首先要拿下的是成品混配，你要是不願意直接跟成天旺打交道，可以找章雲新，聽於姐說，他配罐是把好手。最次還有於姐。憑你的能力，絕對沒問題。”班亮希望他的腦力集中到積極的工作當中。
    “我都沒看好我自個。”郝雙來終於露出了笑模樣，“不管怎麼樣，過了年就上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聽天由命吧。”
    “說得跟赴湯蹈火似的，這可不是你的風格。”班亮對於進入藍R車間，其實也是一種迷茫之感，也許是因為對楊月富沒有絲毫的陌生感才略覺心安些。
    “你說，成天旺在二車間幹得好好的，怎麼把他調一車間去了。這麼一想，他比我強不了哪去。”郝雙來想起成天旺。
    “我看，這回調動，最難受的就是他，那才叫一切從零開始。”班亮說。
    “最美的就是周傳福，老加夥嘴真嚴，一個字兒都沒透。”郝雙來想起平日裏周傳福那肥貓的形象，就有說不出的感覺，用職工的話說：上午睡東頭兒，下午睡西頭兒，一下子就睡生產部去了。看來這打瞌睡也得有點功夫。
    “其實，我也沒想到調我到藍R車間，心裏一點底也沒有，幹到哪步說哪步吧。”班亮不無憂慮地說。
    “都傳說你跟大哥睡過一個被窩了，還怕嘛。他要敢欺侮你，誰也不饒他。”郝雙來終於露出自然的笑容。
    “去你的，那都是玩笑。咱這餑餑大哥說犯病就犯病，你還不知道嗎？”班亮也笑了。
    “快到點了，有嘛事明天再說吧。”郝雙來看看表，二人都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