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地說，班亮手頭的工作隻有兩三個小時便可搞定，即便速度再慢，至多一上午。下午呢，時間自由，多是不固定的工作。想來也是，這麼輕閑的崗位，你還要上邊怎麼看重你？重新審視自己今後的方向吧，從那個夏天開始隻要完成數據整理工作後班亮便抱著本書坐在電腦前，也許與電腦有關，或許跟工作扯不上任何關係。盡量不再去閑逛。
    便在一個周六上午，財務部長楊明琦鬼使神差地走進生產部。
    班亮剛好從車間回來，以為他找哪位領導，說：“少見。領導們都不在，來得真不巧。”
    “有你在，就行。”楊明琦隻比班亮大兩歲，卻表現出少有的穩重老成。
    班亮以為他隻是隨便遛遛而已，玩笑似地說：“總在樓上坐著，也得接不斷下來接接地氣，省得捂嘍。”
    “那是你，幾天不過風兒就長毛兒。”楊明琦除了每月1日隨同楊明舉班亮一起盤點所有的車間外，就很少到後麵露麵。
    “要是想大夥了，下班後你找個地方安排一桌，我現在通知他們。”班亮就很少見楊明琦請車間主任們吃飯，倒是在年終的時候銷售經理任常洪孔慶金總也忘不了與生產係統的主任們小聚一回。
    “你們請客都不喊著我，我憑嘛請你們，太不說理了吧。”楊明琦嗬嗬一笑。
    “誰請得動你，高高在上，作威作福，跟廟裏的菩薩賽的。”班亮隻要一遇上他，少不了取笑一回。
    “今天我請你，現在就走，怎麼樣？”楊明琦的話讓人不敢相信。
    “一聽就沒誠意，嘴把式。”班亮笑笑。
    “你才嘴把式了。”楊明琦坐在單人沙發上，“真的，我現在去裝飾城看木地板，你要是沒事兒，跟我一塊去吧，中午請你。下午四點之前肯定能回來，誤不了你下班。”
    “你們今天不開會？”班亮問。
    “上禮拜開的，老板也沒在家。”楊明琦說。
    “那我得跟楊明舉說一聲，他同意，我才敢跟你走。”班亮動了心思。
    “你說跟我走，他沒個不同意。”楊明琦已站起身，“我在門口等你，他要是一時半時回不來，給他打個電話。”
    “行。”班亮趕緊收拾好東西，撥通了楊明舉的手機，果如楊明琦所料，楊明舉極為爽快地答應了。班亮趕緊換了件上衣換了雙鞋，拐過辦公樓，已見楊明琦那輛淺綠色兩廂POLO車停靠在門口。
    車子進村裏接上他那美女級的老婆——班亮曾在財務辦公室中看見過他們一家三口補拍的婚紗照，楊明琦老婆化了妝真有一種明星風範。
    楊明琦要選的是純木地板，選來選去，才與一家談妥價格及鋪裝日期。單單一個單元的地板就要花去近兩萬元，這在班亮都不敢想象，後悔與他一塊出來，讓自己看到了與他們之間更大的落差。隻當散心吧，在這樣一個晴好的周末。
    第一次被楊明琦請，竟然有他美女老婆在場，話題圍繞著他們當下正進行中的裝修漫延。
    班亮想象的是明年自己是否也要卷入這樣的裝修事務中來，隻是這木地板先免了吧。楊明琦的美女老婆對輕裝修重裝飾的論調發表著個人獨到的看法，班亮禮貌地應和著。這飯吃的，班亮說不出的感覺。
    回吧。先送他美女老婆回家。
    車又回到公司。班亮本想直接回生產部，卻被楊明琦喊著上了二樓。是行政辦公室與會議室之間一直就沒敞過門的房間，卻原來是間休息室，兩張單人床鋪之外是些閑雜的東西。楊明琦倒在一張床上，班亮莫名其妙地打量著這個房間。
    “你睡覺，我過來幹嘛？”班亮判斷這個房間應該隻有楊寶營和楊明琦可以進入。
    “聽你說說後邊的事，先從成天健韓增君說，你平時怎麼看就怎麼說，隻要不是人身攻擊就行。”楊明琦四仰八叉地躺著。
    班亮有些不明所以：“那我可隨便說了，話要是傳到他們耳朵裏去，我可沒法在這院兒裏呆了。你保證不跟別人說。”
    “你還不相信我！這院裏你應該最相信的除了老板就是我，這點都看不出來，笨。”楊明琦笑笑。
    “成天健對工作是一心一意，他追求一團和氣，即使跟他合作的主任有太多不足，他也不會指出，用他自己的話說是為了維護和諧的局麵。”班亮深深記得成天健批評自己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那一幕，那是班亮通過他與楊慶功兩個班組的半成品數據分析結果做出的建議：因為總是楊慶功那一班的產量偏低、技術指標不足，班亮隨口說出讓成天健與楊慶功兩人互換一下班次，好幫著楊慶功那班找找不足。成天健便嚴肅地批評了班亮，當時班亮沒想到成天健會如此看待問題，也許是自己太幼稚了。從那之後，再也沒提過讓他感到不和諧的建議。
    班亮接著說：“讓我理解：在成天健心中同事之間的和諧比工廠的利益還在一上，也許當領導當時間長了，都習慣這樣考慮事情。再說韓增君，精明得比猴還靈，要麼他頭發少，凡事都從頭兒怎麼想的為出發點，而不是從事情的實際情況考慮。屬於小心謹慎型。”
    “還有張海衛郝雙來。”楊明琦隻是聽。
    “張海衛？讓他幹車間主任，便宜了他，人性太差，瞎話張嘴就來。欺上瞞下弄虛作假是他最常用的手段，基本上沒有人樂意跟他坐一塊說話。平時說話不超三句肯定滿嘴爐灰渣滓，他才不管現場有沒有女的。都說他信佛，純粹自欺欺人，要我說他信的是歪門邪道佛。”班亮口無遮攔地說著，楊明琦閉目養神狀。
    “郝雙來，平時少言寡語，感覺幹車間主任特吃力似的，這才剛有些進入角色，不好接近的一個人。也許是城府太深，就跟你似的。”班亮話音剛落，楊明琦扔出了話：“我城府還深，也就你這麼說。”
    班亮嗬嗬一笑：“楊月富成天旺都是張飛似的人物，指哪打哪，絕對讓人放心，就是說話直，有時讓人接受不了，絕對不會心口不一。”
    “要是選一個做你的領導，你傾向哪個？”楊明琦依舊不動聲色。
    “這倒沒想過，張海衛肯定沒戲，人格魅力為零。隻剩成天健跟韓增君了。郝雙來也許是因為來得時間太短的緣故，還得積攢些實際經驗。他總低著頭走路，都說低著頭走路的男人難鬥。成天健吧，感覺你得把他趕胡同裏去，你才能使喚好他——才能依著你的想法往前走。韓增君，往上爬的想法太強烈，總感覺他發飄，精力都用在研究上層人物上了，一點點就脫離了實際。”班亮信口開河。
    “他們平時都聽楊明舉的嗎？”楊明琦又問。
    “聽，配合得還行。”班亮還沒聽說過這方麵的負麵消息。
    “我困了，你回生產部也行，倒這歇會兒也行。”楊明琦側臉麵向牆壁擺好入睡的姿勢。
    班亮伸了個懶腰：“我還是走吧，你自己在這屋，別睡過點了。”
    生產部中楊明舉正隔著窗子與二爺說著話，是對正在改造著的倉庫新辦公室的探討。每天二爺跟那兩位保管員總是前前後的跑，主要是離倉庫太遠，正好有一間以前廢棄不用緊臨主幹路的化驗室可以改為倉庫辦公室，隻需在麵向主幹路的一側開鑿出一個窗戶即可。如果順利的話，用不了一個月倉庫辦公室就可搬家。這邊呢，為地磅房專用，孔慶金媳婦不動，繼續操作電腦及專職過磅。
    “您老說的這些，我跟老板一說，老板就同意了。主要是現在收發量越來越大，老幾位跑來跑去的是夠累。我也在催那幾個瓦工，收拾利索了就搬。”楊明舉說。
    “這回好，最起碼省鞋底子了。”二人哈哈一樂。
    見班亮進屋，楊明舉說：“班亮，往後你再找二爺得到2號庫對過的新辦室了。”
    班亮點點頭：“我說這幾天，道邊上那間屋子又是開窗戶又是抹地麵的，原來是給您準備的。”
    “領導說了，一切都從方便工作的角度考慮。這得念領導的好。”二爺一笑，就會露出側麵拔完牙的豁口。其實，這位二爺還有另外一重身份——楊寶營的月下老人。
    關於二爺的傳聞多是與他那四個千金有關，比如誰要是趕上二爺不高興的時候議論絕戶的話題，他說翻臉就翻臉，這才叫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最嚴重的一次正值月末盤點時，幾位閑來無事的人員坐在倉庫辦公室閑聊，就無意中又涉及這個話題。當時二爺計算著繁瑣的表格，突然就扔下手中筆：“不幹了，去他媽的！”抬屁股就走人了。那幾位麵麵相覷，趕緊找隔壁的楊明舉彙報情況。楊明舉好一頓罵：“你們這幫混球兒，不知道倉庫那屋月底月初忙，去哪閑聊不行，非得爛糟二爺那屋，這下好，你們幾個請去吧，請不來，你們跟老板說。”那幾個多是司機，都年輕，少了不先說上一痛好話，讓楊明舉想想辦法，千萬得請二爺回來，這事真要是讓老板知道了還不知生出什麼事端呢，幾個人保證以後不再當著二爺胡說八道了。
    楊明舉無奈之中開車去了村裏，直奔二爺家。二爺正躺床上搖著蒲扇閉目標養神呢。楊明舉隻是在外屋跟二奶奶閑聊著，也不敢太明地驚動二爺。許久，二爺才起身到了外屋：“明舉來了。”
    “我這不專程替他們給您老道歉來了嗎，那幾個狗小子讓我罵了一痛，也都惦著來，我沒讓，回來再讓您老生頓氣，老板還不都把他們開除了。您老先消消氣，休息兩天。”楊明舉滿臉堆著笑。
    二奶奶在一邊幫襯說：“他這是又犯更年期了，一亂就心煩。閨女們要是都帶孩子來，用不了一個鍾點，他就得把她們趕跑了，四個小孩子到一塊能不打不鬧嗎。閨女姑爺們也孝順，都不跟他較真兒。沒嘛事兒，明兒就上班去吧，明舉這也怪為難的。”
    “嗨，我當時心裏就是煩躁得哄，他們幾個越說興致越高，我說了一遍小點聲，也許他們沒聽見。實在坐不住了，就抬腿家來了。”二爺自己也笑了，“其實那小哥幾個天天得那屋那樣聊。按說這麼大歲數了，應該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也許真是更年期。”
    “隻要您老沒真生氣就好，那就歇兩天再上班。”楊明舉心裏才踏實下來。
    “歇嘛，這兩天哪離得開，明兒一早我就進廠，你放心吧。這事也甭跟寶營念叨，怪寒磣人的。”二爺不時摸摸他那白頭發
    眼前的二爺看上蠻慈祥的，班亮怎麼也想象不出二爺摔筆而去的瀟灑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