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春風沉醉 第四十章荒原小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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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亮換好工作服,先未急於奔赴車間,而是重新看了一遍從進廠後不久建立起來的秘密文檔,兩年來已積攢了幾萬文字,永久刪除嗎?那也算是自己在這裏工作兩年的總結啊,一次次點擊刪除後又取消。打印吧,隻當是給自己留一份記憶,畢竟是荒廢青春的地方。對,全部打印,再徹底刪除。班亮想好後,便忙活起來。用了少半包A4紙。王大爺不時抬頭看一眼班亮。真真少見他這麼嚴肅地專注於手頭的活兒。班亮看著這些費盡自己無數腦細胞的文字,有一種被嘲笑的感覺。兩年來的確浪費了太多寶貴時光,在這個如荒原般的院落裏。終於,班亮的電腦裏再也沒有了“秘密文檔”的字樣,如同卸去了心頭的石塊般,異常輕鬆。一直以來都是拿著最低的工資卻操著太多人的心,除了自討沒趣之外還有什麼?也許是自己自作多情慣了。那麼多實力雄厚出類拔萃地股東,那麼多頭腦靈活辦事周到的中層領導,那麼多經驗豐富老謀深算的國企職工,又幾時輪得上自己這個毛頭小輩?那區區1000元的工資真的不配這樣一份文檔。幹好你的本職工作吧,僅僅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統計員而已。兩三次的應聘失敗後,難道已死心塌地的交待給這裏了?你在這裏除了那可憐一份收入之外,還會有什麼?為什麼總在為別人考慮?為什麼如此安逸於這個微不足道的崗位?為什麼甘願當一枚小小的棋子?越尋思越感覺自己像個小醜。班亮此時不想再下車間,心情這麼糟糕,別哪句話說不好,惹惱了誰吧。
班亮將歸結好的文字整理好裝進檔案袋鎖進抽屜,還是拿起文件夾低頭離開了生產部,又開始重複這趟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的路線。哪裏該拐彎何處要邁步上台階,熟得不能再熟。哪裏該深吸一口氣迅速跑上幾十級台階,哪裏該踮起腳跨過坑坑窪窪的汙水處,已懶得去想。隻追求外表光鮮及經濟效益的無情機器,造福於幾個?班亮最見不得那汩汩而上的清冽地下水轉瞬間便會演變成汙濁醃臢的模樣,麻木了的人們已讓子子孫孫的生存環境遭到了無可挽回的摧殘,誰又會在暗中哭泣?誰會惋惜那日漸萎去曾經靚麗的天然?是腳下永遠不會歎息一聲的大地,即便她想啜泣,哪裏還會有淚滴?
此刻班亮眼中那人造的綠色植物點綴已無半點生氣,總在酸氣中熏染還要強顏歡笑,跟那賣笑女有何異?別了成天健避開成天旺,韓增君非拉著班亮坐下,班亮真的沒心情再聽他講故事,即便悲酸,那也是他的親情。
韓增君合上已看了多時的書,又如往日般的微笑著,竟然操起了普通話的腔調:“說說你大表哥吧。”
班亮一愣:“他有什麼好說的,你們比我更了解他,畢竟在一塊共事多年。”
“我特佩服他,能把這麼一幫人擺弄得這麼順溜。你不知道,現在銷售部的任經理當年差點就成了這個院的一把。任經理也是少年得誌型,人家二十七八歲就敢接這個職位,那才叫魄力。隻是他沒料到半路上殺出個楊寶營,楊寶營跟董事長關係好,關鍵是這地方是老板最早幹個人工廠時的地兒。反正這裏的事挺複雜,我也是隻知道個大概。我建議你有機會采訪采訪你大表哥,都可以專門為他寫本兒小說。”韓增君怎麼會聊起這些!
班亮笑笑:“說不準哪天我就走人了,你說的這些曆史跟我關係好像不大吧。百斯德公司的發展離不開你、郝雙來、張海衛、成天健這樣的骨幹。你一直都是我的榜樣,跟你比,我浪費的時間海了去了。”
“你可別這麼說,老板把你挖來,可是寄了很大希望的,你要是走,對不住大表哥。”韓增君以為班亮在開玩笑。
班亮搖搖頭:“這裏沒有我的夢想,我隻是一個過客。認識你們,我特高興。”
韓增君有些相信班亮的話了:“你來啦也兩年了吧,跟大夥配合得多好,你舍得大夥嗎?尤其是你大哥楊月富,他最疼你,你要真走了,還不把他坑壞了。”
“像我這樣的小文員到哪都可以劃拉一大把,你們主任級的估計得千裏挑一,個個都能獨擋一麵,跟你們在一塊,我總是仰望的姿態。”班亮說的都是心裏話。
韓增君有些懷疑:“咱之間說話能不擺牆頭嗎?你一個勁兒地抬我們,讓我怎麼聽怎麼像在挖苦,我還要多信任你,總感覺你有意在咱之間設一道圍牆。咱都是村裏人出身,學不會那些花裏胡哨的玩意兒,對嗎?”
班亮看看韓增君:“我很傻,從來就是想到哪說到哪,一直素麵朝天。我沒設什麼障礙啊,虧你想得出來,估計這個院裏也找不出我這樣傻啦吧唧的了。”
“你傻?說你六表哥傻,還有人信。”韓增君話音一落,二人都笑了。
班亮的六表哥,就是楊寶營的親弟弟,大排行第六,從出生那天起便是智障,一直與父母生活在一起。人們時常拿這兩人(老大和老六)開玩笑:這哥倆要是勻勻,那不天兒了。
“我一直欽佩你張海衛成天健,你們身上的好多東西都是我學不來的,真的,我說的是心裏話。”班亮誠懇地說。
“快打住吧,你想把我們捧上天去,再看著我們摔得粉碎。你居心太險惡了。”韓增君一撇嘴。
其實班亮與韓增君在一起時,感覺是說不出的累:你總得揣摩他的心思。那道無形的圍牆是雙方促成,哪裏是班亮想豎就能豎起。
實在不能再拖延時間了,班亮起身告辭。楊月富沒在車間,班亮快速抄了數據直奔藍R二車間,郝雙來難得一臉輕鬆:“今天出來晚了,還是窩哪了?這麼晚!”
“嗨,生產部有些事,在大君那又多坐了會兒。”班亮等著他辦公桌裏的記錄本子,郝雙來沒有拿出來的意思。
“我發現了,你在我這呆得時間最短,是嫌我這髒啊還是不樂意看我們幾個?”此時,辦公室裏隻有郝雙來與班亮。
“瞧你說的,我在哪都一樣。”班亮違心地說,其實他這一路走來,在成天旺韓增君楊月富處呆得時間最長,不知道為什麼感覺不易接近這位言語較少的郝主任。也許是於姐的提醒讓班亮心裏有了先入為主的固有印象。
“那二位都忙去了?”班亮往日一進這屋最少會遇到兩位主任。
“周傳福請假一天,鄭亞明跟維修工換反應釜呢。”郝雙來雙手交叉在辦公桌上。
“有傳聞說你跟大君是同學,是真的嗎?”班亮想不起是什麼時候什麼場合聽誰說的。
“那當然,我們從小學到職專,整整十二年的同學。這是事實,不是傳聞。”郝雙來堅定地說。
“喲,同學兼同事又兼好朋友,再加上光屁股那幾年,你們關係那叫一個鐵!”班亮嗬嗬一笑。
“兼你個頭。看你跟你君兄關係這麼好,咱哪比得了。”郝雙來又在賣關子。
“我跟誰都一樣,我沒覺出跟他關係特殊啊?”班亮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我記得咱是一年來的,2000年。我比你早來三個多月。我進百斯德還有段故事呢,想聽嗎?”郝雙來拿出了抽屜中的筆記本遞給班亮。
班亮一聽故事,來了精神,接過本子放在一邊,使勁點點頭:“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跟你君兄有關。我進百斯德之前開了兩年出租車,99年底不幹的,想找個班上。那時候你君兄在百斯德管鍋爐跟電工,我先找的他,想讓他抽空問問你大表哥廠裏還要不要人,他答應得特爽快。結果到了轉年開春也沒聽著他信兒,我尋思著沒嘛戲了,就把這事扔脖子後頭了,可巧有一天我在大隊門口跟我們哥們說話,正遇上你大表哥往大隊院裏停車。他就跟我搭個了幾句,問我幹嘛了,我說在家呆著,他說樂意上班嗎,我說行啊,他就告訴我明天一早進廠找楊明舉。統共五句話,我就來了。轉天我一進廠,看見你君兄,他都愣了,他肯定沒想到我能來。不過人家會說話,說年前年後這些日子太忙,一忙就把我的事兒給撂下了。我當時也沒說嘛,早晚不就差兩三個月嗎。”郝雙來平和的語調。
班亮點點頭:“你們在職專學的一個專業?”
“當然啦,都是電氣自動化,都有電工上崗證。”郝雙來的話耐人琢磨。
班亮笑笑:“現在挺好啊,你是生產車間主任,他是動力車間主任,互不影響。”
郝雙來無奈一笑:“其實前前後後我也沒多想,讓人給我一分析,我也有點信了:同一個專業,又都這麼年輕,一旦進來,多少會威脅到人家的位置。這話哪說哪了,我相信你才跟你說。”
“要不我發個誓,要說出去,長個驢耳朵。”二人哈哈一笑。
“同學好朋友,哪會這麼簡單,這可不是一廂情願的事。”郝雙來伸了懶腰。
班亮一看表,就快中午了,趕緊抄寫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