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等白工介紹的下一位下崗職工走進百斯德，小劉便提出辭職。小劉從提出辭職到辦理完所有的手續才不到半天時間，臨走時與樓下的幾位姐姐一一告別，隻有郭芝蘭對這一幕視若無睹。沈立軍完成對那幾批楊明舉點名讓他複測的樣品的檢測任務後便不再上樓。檢測結果除了一兩批數值接近外，大部分批次遠遠低於先前的入庫指標，白工不得不按沈立軍複測後的結果重新開具樣品分析報告單。這樣的結果讓生產車間及倉庫都怨聲載道，這邊說：得，這樣一來，車間又虧損了差不多一噸的產量；那邊道：都記完帳了也送交了財務部，又好麼眼兒想起了重開化驗單，真是想起一出兒是一出兒。生產部的楊明舉暗暗運氣，實在氣不過，走進大樓向老板進行彙報。郭芝蘭呢，一見白工真按新的數據重新開具化驗單，心中便開始不安起來，幹工作更是心中沒譜，總是慌慌的，任憑自己怎麼喊沈立軍上樓來跟著幫忙，沈立軍連理也不理。
    轉天便有陳姐來報道，四十開外個子不高，較郭芝蘭多的是穩重少言，至少初步印象遠遠好於大家現在的馬大哈領導。當天，一樓的哥哥姐姐們便知道了新來的陳姐又是白工王老爺子郭芝蘭周傳福的老同事，這下好，單技術部就三位聚首，要是過幾天再來一位就可以開杠了。大家看西洋景似的，都以異樣的眼光的品評著這位陳姐——誰知道是不是跟郭姐一路貨色？
    陳姐萬萬沒想到這個專愛撥三挑四、除了業務不精其它的都門清兒的郭芝蘭竟然搖身一變成了百斯德公司技術部分析化驗室的領導！比自己早了近三個月，不得不佩服她的公關能力，看來為自己所不齒的那一套在關鍵時刻太有效了，人家傍的是王廠長，而自己的呢隻能偶爾跟白嘉誌聯係一下，又不好意思催得太過。還好，謝天謝地，總算有了這次機會，至少又可以到日子就能領一份還算滿意的工資。同在一個院裏工作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與王大爺與周傳福少不了點頭客套幾句。這個周傳福，真有兩下子，曾經鞍前馬後地的侍候王廠長，這心血可不白花，怎麼看怎麼像又恢複了老本相：留撇小黑胡子就是個日本鬼子，當年也不知是誰贈送這個雅號給他，太形象。來之前，陳姐想象著民營企業是如何如何的破敗落後，卻想錯了，至少比呆的那家國營企業要有實力得多，想想過去在國營企業裏每到這時候化驗室的房頂上永遠不停歇地轉動著兩三個吊扇，與這裏每個房間都裝有空調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全廠隻有一棟不對稱造型的三層辦公樓，還僅有一樓坐著銷售采購財務的工作人員，這工作效率能不高嗎？國營企業的管理人員配置真的沒法說，單單是廠長級的就一正五副，還加個書記，又下設科長一層，加正副主任書記主席們簡直趕上臃腫的政府部門了，哪裏是以盈利為目的的企業造型！唉，整個係統中輝煌時達到十幾家這樣的企業如今都已經是關門的關門歇業的歇業，早有地勢好的單位被開發商創意成了時尚的居民小區，誰也不會料到那設計新穎造型各異名字詩意的小區是建在過去天天製造三廢的土地上，不挖地三丈估計都消滅不了那幾十年酸堿對泥土的侵蝕。不想了不想了，陳姐未接觸過全英文操作係統的滴定儀，郭芝蘭教得人迷迷糊糊的，她進了裏屋好像在配製標準溶液，扔下自己獨自鑽研著。她也說了，要是再不懂可以直接問白工問沈立軍。
    對於陳姐的到來最最讓郭芝蘭害怕的是這個陳姐曾經參加全係統分析化驗員比賽時拿了第三的好名次！郭芝蘭相當清楚，這個陳姐無論是為人還是業務能力都遠遠在自己之上，隻是自己來得早罷了。如果三個月前是陳姐先到，今天哪還有自己滿意的位置。明明手頭沒活兒，郭芝蘭還是站在操作台前裝著做樣子，心卻亂了。
    陳姐也明曉自己不受現在的領導歡迎，便主動跟白工提出到樓下化驗室中工作的申請：“樓上的活兒小郭一個人就能應付，我一天天地總坐著，讓上邊看見也不合適，我是你跟王廠長介紹來的，不如到樓下分析那屋跟他們一塊做樣子，我多幹點活兒沒事兒，還顯著大家都好。”
    白工怎麼聽這話怎麼順耳，便答應了陳姐，問到郭芝蘭時，誰料郭芝蘭也是爽快地答應：“行，我要是忙不過來的時候，你讓沈立軍上來幫幫忙就行，不會天天讓他上來。”
    “就怕他不聽我的，一陣陣的誠擰了，那孩子。”白工皺皺眉頭。
    “隻要你同意，我擺平他，那孩子識哄，是個順毛驢兒。”郭芝蘭拍拍胸口。
    白工沒再說什麼。
    車間主任成天健已越來越反感到二樓郭芝蘭處開具成品入庫單，沒半個小時根本下不了樓，她摸摸這碰碰那嘴還不閑著：“你老別著急，我手頭這點活兒馬上就完。先坐會兒。”好不容易開出了單子，又嘮叨：“你老看看，看看，沒問題吧，沒問題吧。”
    成天健隻要一離開那屋扭頭就罵：“天不天跟受了刺激賽的！”又不好因為這點子事向白工楊明舉反映。
    任憑郭芝蘭如一隻抱窩的老母雞似的整天乍著個膀子跑前跑後，依然是逃脫不了樓下姐姐們的請教。一到下午3點樣品多時便開始戰戰兢兢，有時就直接找沈立軍私下說：“你滴定儀玩得熟，上來幫會兒忙，我跟白工說好了。樓下有陳姐幫著他們做樣子呢。”趁人不注意就塞給立軍一包餅幹瓜子之類的小吃，一來二去的便用這些微的糖衣炮彈腐化了他，立軍也就不像先前仇人似的那麼敵視這位黑姐姐。但是進儀分室之前，立軍一個勁兒地強調：“我隻管使用滴定儀，溶液那屋我一步不進，你要非讓我進那屋，我就立馬下樓。”
    “行行行，聽你的，小沈師傅。”郭芝蘭就差拿出哄小孩子的功夫了。
    這邊郭姐剛剛安頓好立軍，白工又拿著一份生產部送來的一車間半成品異常數據分析表遞給了郭芝蘭：“車間反映兩班產量接近，產品外觀接近，含量一天高一天低，回來看一下樓下做樣子的是不是兩班手法不一樣，不應該有這麼大差距。”
    郭芝蘭一看是一車間的半成品，頭登時就大了，到現在根本就沒真正獨立操作過這個產品的樣品檢測，也是所有樣品中檢測程序最複雜的，而當著白工的麵又不能明說，便開始硬著頭皮到了樓下。
    接連三五天盯著每位化驗員的操作，就找到了結論：楊明舉姐姐這班測得含量偏低，另一班測得含量偏高，正常。當著白工，郭芝蘭說出了自己的判斷，頓時遭到了楊明舉姐姐的嚴厲駁斥：“你會看終點嗎？打來那天，你就沒做過這種樣子！”
    郭芝蘭沒底氣地說：“會看。”
    白工一再追問：“兩個班的終點都看了？”
    “是，都看了。”郭芝蘭利落的回答著。
    “車間說這班虧，就賴我們測得含量低，我們三個一低還都低，也太巧了吧！兩班六個化驗員，加上立軍，都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手法，可能不一樣嗎？要不咱現場考試，白工拿樣品，大夥一塊測，包括郭姐，看誰測的數最準。”老板兄弟媳婦雙手一抱，也是氣得難受。
    “我測這個品種的手法一直沒變過，突然間就不準了，我不信。車間怎麼不自個找原因，你給的含量越高他越高興，這點常識誰不懂，車間給個杆就往上爬，這不是沒事找事嘛！”楊明舉姐姐淩厲的眼神讓郭姐不敢再說什麼。
    “最好說清楚了，要說我們測得低，今天的樣子我們也沒法做了，做了也白做，幹脆讓郭姐統一教我們吧。”老板兄弟媳婦說。
    “你們該做做，我負責監督找錯。”郭姐輕輕地說。
    “找錯？這話聽著都新鮮！白工，當著您的麵，我們做一批昨天的樣子，不說他們班做的準嗎。您隨便拿一批，也別說哪批，我跟郭姐一塊做，隻當複測一下。我要是測得數相差太多，您開除我，我都認頭。”楊明舉姐姐看到了窗台外還未被沈立軍收起來的上個班測完的那些樣品。
    白工看著郭姐局促不安的樣兒，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抬頭見楊明舉正走進院門，楊明舉喊了白工一嗓子：“您要沒時間，我得會兒再來？”
    “沒事兒，有時間。”白工趕緊對幾位姐姐說：“樣子該做做，讓郭姐跟大夥一塊學習。”便低著頭出門上了樓。
    郭姐無助地看看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