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日中午在食堂吃飯時，老板開始注意起製冷工段職工馮躍天，也是本村人，個子不高，又是一個小眼睛，小得幾乎隻剩條縫兒。因為隻要有老板在場，他總會與自己的領導滔滔不絕。間或也會遇到與馮躍天同崗的本地職工馬皓——銷售經理孔慶金媳婦的外甥，二十剛出頭，小不了馮躍天多少，卻給人一種乳臭未幹的感覺。
    所以，當有一天老板坐在了韓增君跟前吃飯時，無意似的就問起了馮躍天：“馮躍天平時工作怎麼樣？”
    “機靈眼神活腦子挺好使，製冷工段四個職工中就數他學曆高——高中沒畢業，遇事愛琢磨透了。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車間維修設備用了好幾年的二硫化鉬，讓他一個建議，就改成了黃油，就這一項一年就給廠裏節約好多開銷。”韓增君如實地說著。
    老板沒再問什麼，隻是不住地點點頭。韓增君有些納悶兒：怎麼好端端地問起馮躍天？是不是自己工作上出了漏洞？一直自視管理動力車間是駕輕就熟的，電工最強項製冷次之鍋爐方麵略微弱些。因為製冷方麵的知識還專門拜過師呢，隻是為增加自己的含金量，不至於過早地被淘汰掉。近期，他又在開始翻閱關於電器元件方麵的資料。畢竟離開學校已太多年，新鮮的知識層出不窮。所以，韓增君時常督促自己的那幾個手下多學習學習。現有的這些職工中，也隻有電工組長李青平跟製冷工段的馮躍天還有點上進的意思。而這樣一種對知識的渴望心態便在班亮每天早晨抄表時走進製冷工段的短暫相會中，韓增君就巧妙地傳遞給了班亮——基本上每天都會在那個時間翻閱著厚厚的書本。
    一天，班亮剛從車間回到生產部坐在電腦前開始整理當天的數據信息，王大爺表情凝重地匆匆進了生產部，隨口喊楊明舉一塊進了裏屋。王大爺開門見山地說：“剛才跟老板彙報最近和韓國人合作的情況，說完了我就要走，老板又說了幾個事，這回動靜又不小——徐工到現在也適應不了車間工作，老板開口讓他打道回府；讓成天旺重新回來，由製冷工段的馮躍天到汙水替成天旺……”
    班亮聞聽此言，趕緊起身離開。楊明舉說：“你幹你的活，這事馬上就不是秘密了。”
    班亮訕訕一笑：“我去二爺那問幾個數據。”
    王大爺接著說：“提拔五車間帶班長方毅及維修工鄭亞明為車間主任，由郝雙來周傳福鄭亞明主管新藍R車間；由楊月富、新來的技術主任錢工、方毅主管原五車間。這一兩天都跟他們談話，然後各就各位。”
    楊明舉點點頭。王大爺說的這些人事安排在前次的領導層會議上已經初步探討過，隻等老板最終敲定。隻是關於徐工成天旺馮躍天的調動，有些出人意料，想想還真沒有再好的替代方案。
    “那咱就分頭行動，我先去找徐工，你跟成天旺談談，二車間事兒最急。新車間還得些日子才能試生產，可以往後推幾天。”王大爺心情沒了往日的安然，畢竟是自己相當看好的老部下麵對卷鋪蓋卷兒走人的結局，而也隻能是自己去親自說。
    “好的。我找瘸旺子跟馮躍天。”楊明舉拿起電話。
    徐工正在車間辦公室中做著中控監測，就被王大爺叫到白工的辦公室中，興衝衝的上了技術部二樓。白工辦公室中隻有王大爺自己坐在沙發上。王大爺示意徐工坐下。王大爺開門見山地通知徐工。徐工一時沒反應過來似的，臉色頓時暗下來，麵對自己的老領導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想了想說：“我這能力有限，走就走，隻是辜負了您的心，讓您為難啦。”
    “咱都這麼多年的關係了，嘛也甭說。”王大爺也少了往日爽朗的笑，“不是咱沒有能力，是一時適應不了都是外地農民工的局麵。你這一走啊，我擔心傳福也呆不了多久，他早就說受不了跟楊月富得一塊幹，我一直開導他，他才堅持到今兒個，沒想到你這倒先出了問題。”
    “說嘛也沒用了，以後有事我跟您電話聯係吧。”徐工的東西也沒什麼，很快便收拾好，換下了早晨才穿上的工作服，折疊整齊後放在沙發扶手上，“那我走吧，您忙著。”徐工就這麼形單影隻地下了樓，王大爺站在樓道上衝他揮揮手。如此的離開方式，終感覺有些不瀟灑，徐工也就斷了跟大家辭行的念頭。王大爺目送著他的背影，突然間感覺徐工略向前傾的身子仿佛在這一瞬間就衰老了，幸好徐工就拐進了大樓的角門。王大爺慢慢地扶著欄杆下了樓。
    成天旺接到生產部打來的內線電話，就一瘸一拐急匆匆地趕來，二裏地的路程眨眼的工夫。這一路上心裏是亂七八糟的，從車間主任的位置捋下來四個來月了，不隻一次跟老婆說想買輛車開黑出租，就是一時沒下定決心，是什麼讓自己猶豫不決？這哪是自己的風格！真的不甘心就這樣走人，好歹也是建廠的元老啊。將近四個月的時間裏，每天早晨進了車間換好工作服要麼在窗前要麼在門口看看天看看地，一直從北風呼嘯耗到枝繁葉茂，第一次眼睜睜感受到季節輪替的腳步。沒人待見的三個多月，竟然就這麼忍受下來，要擱從前依自己這狗脾氣，早他媽走人了，多一天也不會窩這裏。是一個人無意中的暗示，也相信了這份暗示，就堅持到今天。這段監獄似的日子裏車間主任中隻有楊月富跟班亮來的勤些，其他人中隻有韓增君來過兩三趟，這人還沒走茶就涼透。卻原來自己混得如此肏蛋，要不讓老板捋下來嘛，活該！
    一進生產部外間屋，沒人。裏屋，楊明舉坐在離班亮近些的沙發上，正在運氣似的。班亮噼裏啪啦地鼓搗著電腦。
    成天旺坐在肖廠長的椅子上：“有嘛指示，領導？”
    楊明舉看看他：“從今天開始回二車間，徐工已經讓老板辭退了。”
    成天旺眨了眨眼：“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懂。”
    楊明舉依舊麵無表情：“現在回二車間，跟過去一樣。有嘛想法可以提，我要是解決不了，我會向老板彙報。”
    成天旺隻剩愣神：這叫嘛事啊？要是真買了車，還真就難辦了。簡直跟開玩笑似的。成天旺拍拍腦門兒：“讓我想想。”扭臉看看班亮，班亮就跟沒事兒人似的，那麼專注地盯著電腦。這段時間他沒少在他表哥跟前咕咕，這倒黴小子，我倒黴就倒黴他身上了。“那我回汙水收拾一下東西，然後去二車間？”
    “先去二車間吧，我跟你一塊去，開個會通知一下職工，基本上還是那些人。”楊明舉說。
    “行。”成天旺站起身，隨在楊明舉身後離開生產部。
    班亮長長地舒了口氣，隻是徐工的離開是整個事件中的灰色。非本意的離開，至少讓王大爺一時無法高興起來。
    中午剛撂下飯盒，手機中有了信息提示音，以為又是廣告之類的，班亮信手一看，竟然是成天旺發來的：“現在來我車間辦公室，有話跟你說。”
    班亮趕緊進了二車間，他應該專心接手工作的，怎麼還有這樣的閑心？到了三樓一進辦公室，隻見成天旺正翻看著記滿數字的筆記本，這還差不多：“這麼急著喊我過來，領導有嘛要吩咐的？”
    “你才是領導。我得請你了，要不明天讓我回家，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我在汙水幹得好好的，上頭怎麼又想起我來了？你給透露透露，我還想在這混個幾年。”成天旺一本正經地說。
    班亮連連擺手：“你別拿我尋開心了，我跟上頭差好幾級呢，要命也不會直接說上話。”
    “就跟做夢似的，再拖幾天我就走人了，這下把我的計劃全打亂啦。”成天旺早甩開了本子。
    “車間裏還好吧，過了這麼長時間才恢複正常，可惜了這個產品。”班亮說。
    “不說工作，閉著眼也能幹。你說個日子，我請你，還有大餑餑，就咱仨。”成天旺的臉上又有了初見他時的那不易察覺的笑。
    “你饒了我吧，我這輩子與酒無緣。”班亮相信自己是練不出來了。
    “那得看跟誰喝。過三不過五，就這麼定了。你要是不去，我還回我的汙水。”成天旺蹺著二郎腿。
    班亮沒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