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亮拐過橋來，與正站在路邊的陳明好相遇，也是才記住他的名字。如此的相遇，讓班亮想起了電力工段長李青平。而眼前這位曾經是成天旺的得力助手，卻莫名其妙地被張海衛貶到後部混配的崗位。
    “下班了。”他嗬嗬一笑，“是成天旺讓我在這等你的。”平日裏班亮並沒怎麼跟他說過話，從他的身材就可看出那曾經軍人的影子。
    “你這是走著過來的？”班亮見他身邊並沒有自行車，而從廠門口到這至少有二裏路。
    “是，後部的活兒完的早，每天下午三四點鍾就可以下班。”陳明好開始往前遛達，班亮推車隨在他身側。
    “怎麼好端端的從生產線上調到後部去了？”班亮不知道他會說些什麼。
    “一言難盡。自打張海衛調過來，他就對生產上指手畫腳，我們兩班明明嚴格按照工藝操作的，他非說跟三車間的哪個品種一樣，應加快主料的溶解速度，我說不行，他不相信，說我不聽他的。人家那個班聽他的，讓咋幹就咋幹。我們當初跟成天旺一塊讓黎工培訓過，知道加快溶解速度的後果。我跟張海衛頂，就是不聽他的，做出來的半成品質量就是沒問題。那班聽他的，質量就是不合格，事實都這麼清楚了，他還說我不對。我還跟他一個勁兒地說，產品質量不好，就是跟溶解速度有關，他說我要了不懂，還犯上。這下好，前天一上班就把我調後部去了，說是負責成品混配，我也明白啥意思。你也知道現在半成品的質量，讓我看配成品都成問題了。他越想把不合格的料混配入庫，不合格品的出得就越多。明明每批成品應該帶入不合格品最多50公斤，他就敢加500公斤！左一批不合格右一批不合格，幹活的還累，哪個不罵張海衛。要這樣下去，二車間的產品非得毀在他手裏。”陳明好越說越激動。
    班亮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起成天旺說有那倆帶班長在，車間主任都不用管生產，隻管好成品混配就可以；可自己也聽楊明舉說過，二車間產品與三車間的某產品一樣，可以加快生產速度。現在想來，楊明舉之語分明就是張海衛言語的複製。楊明舉忽略了最關鍵的工藝文件，明明寫得一清二楚，卻由著張海衛任意胡來，這不叫篡改工藝又叫什麼？成天旺與他相比，可以說是小巫見大巫。如果成天旺因為一批無關當月產品總體質量的半成品而換崗，那麼此刻的張海衛應該就得玩兒去！他每天都在持懷疑的態度穿梭於檢驗室中，完全攪亂了三位檢驗員的工作節奏。而事實分明是清晰可辨。
    “如果張海衛在二車間當主任，我隻能在後部幹，實在不行，我就得走人。這些事就是跟楊明舉說，他也不一定相信。還有前些日子混配罐中出現了好幾塊磚頭，你應該也聽說了。張海衛跟楊明舉彙報的根本就不是實話，他說是操作工無意中趟進一塊壓篩網的磚頭，他讓人清理完了現場才跟上頭彙報的。罐裏至少五六塊磚頭，那就是有人誠心扔裏的。職工一犯錯，張海衛就罰得特狠，估計是有人發泄不滿。那些磚頭要是再清理晚了，攪拌就得報廢。那批料全放下來重新過篩。”陳明好周身的顫抖讓你可以真切體會到他內心的波瀾。
    “徐工呢？技術主任也得發表自己的看法吧？”班亮想起了那個王老爺子的老部下。
    “他畢竟是國營企業下來的，基本上不管實際工作，都由張海衛一手操辦。郝主任都得聽他的，更別說徐工了。前些日子，張海衛有一回歇班前布置的活，郝主任做了一點調整，張海衛回來就訓了一頓幹活的。平時徐工隻管統計個數據，開會講個話，再有就是隨便遛遛。現在還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誰知道以後呢。”陳明好說。
    班亮點點頭，基本上與自己的看法一致：“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如果一時還沒有合適的工作就暫時在後部幹著。如果張主任不能把產品質量搞上去，他再能說也是白搭。一切都會恢複正常的，這點，你放心。”
    陳明好已平靜了許多：“我跟你說說，心裏好受多了。現在他讓幹嘛就幹嘛，不跟他頂嘴就沒事了。”
    二人揮手而別。
    當班亮走進二車間辦公室時，張主任正在召開全車間職工大會：“打我管二車間開始，我就沒發現你們原來有嘛好習慣，我真服了。我是哪一眼看不到，哪就給我來個樣兒看看，你們說我能調三車間的人過來嗎？三車間的職工都是我跟郝主任費了好大心血帶出來的，幹活是有板有眼，那叫一個規矩。讓你們過去，你們誰也盯不住。我說這話，你們還別不服氣……”
    班亮實在聽不下去了，抄錄完數據就匆匆離開。
    當日的二車間數據彙總出來後，還是有問題批次，不合格品的數量仍在持續增長著。班亮提醒給楊廠長後，楊廠長坐在電腦前一臉的沉默。屋內隻有班亮與楊明舉，班亮悄聲說：“自從換了張主任之後質量問題突然就冒出來了，有可能是主任不熟悉這個品種的生產工藝嗎？”
    “不應該啊，張海衛他們跟韓國人幹的品種比二車間產品工藝複雜得多。”楊明舉也擰緊了眉頭。
    韓國人的技術支持有七八個人呢，而三車間之外僅有白工一人，他可能都照顧到嗎？很大程度上都依靠車間主任的實際經驗。班亮這麼想著，也不好再說什麼。
    張主任與郝雙來徐工此時已坐在白工辦公室中，對如此大批量的不合格品的出現，三人想從白工這得到些指點。
    白工開門見山地說：“車間的操作有問題，應該每步都得盯緊，不能偏離工藝。”
    “這一點，我向你老保證，肯定是嚴格按照工藝操作的。”張海衛張口就答。
    “原料沒問題，工藝沒問題，操作要是也沒問題，質量肯定就沒問題。這都是經過小試中試大型驗證過的。”白工嗬嗬一笑。
    “你老要不相信我們，可以帶一批人去幹，幹好了，大不了我辭職。”張海衛依然是理直氣壯。
    白工沒再說什麼。
    張郝二位主任離開技術部又鑽進生產部。已近午飯時間，徐工留在技術部中。白工向徐工詢問了生產上的幾個細節問題，心中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然後對徐工說：“你應該指出來他們明顯的違章操作。”
    “張主任就頭一個不承認，幹活的根本不聽我的。”徐工搖搖頭。
    “要還這樣下去，二車間產品就要黃了。你讓我怎麼跟老板說。”白工說。
    班亮耳聽著張主任叭叭叭地彙報，也開始了第二篇秘密文檔的錄入，題目便是《二車間產品質量不合格原因之一》，其中心便是張主任私改工藝，無絲毫與下屬交流的態度，武斷而剛愎。緊接著又趁中午大家休息之隙錄入了第二篇《二車間主任最佳人選》，其結論就是如果真從產品長久生存的角度考慮，最適合的方案是：張海衛郝雙來依然管理三車間，調成天旺回到二車間與徐工合作。成天旺的管理方式講話的方法再不對，對產品質量的負責態度是張海衛無法相比的。近期的不合格明細附表在後，其合計數量已達30噸之巨！
    班亮已顧不得老板看到關於二車間問題的想法，隻管繼續更新著——《由張海衛與白工的對話態度聯想到的》、《關於張海衛扭曲現實的依據》、《由楊廠長對待二車間問題的態度引申的話題》，等等。
    是一時穩定不下來的質量讓班亮無法停止秘密文檔的建立，誰知道那個最高的決策者有沒有空看，也許正是因為這種避開了當麵交流時尷尬的絕佳方式，讓班亮隨時都會抓住一點便整理出一篇小結。
    而現實依舊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