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如此之早。
    當大家還未從年的氣息中蘇醒過來時，還是在1月份就又開始了新的一年中的工作。班亮連續幾天的輕閑，就開始留意起報紙上的招聘廣告——真的有換一份更讓自己喜歡的工作的想法，哪怕一切從零開始。而王廠長也接到了老板要求招聘技術主任的命令傳達，並且已開始著手新車間的設計工作。由肖廠長詢問當前的鋼材行情，準備進購新項目所需鋼材的前期工作。肖楊二位廠長就是這樣知道上邊正式決定建設藍R二車間的確切消息的。
    而隨後便是車間主任的調整：撤銷一車間孔祥銀朱愛國車間主任的職務，孔祥銀調至維修車間補充到維修工的崗位；朱愛國進入倉庫司職裝卸工。撤銷二車間成天旺的主任之職，調到汙水處理車間司職帶班長。由原汙水車間帶班長成天健及一車間維修工楊慶功共同擔任一車間主任。三車間主任張海衛郝雙來兼任二車間主任。
    隨後王大爺介紹了他原先的老同事老部下周傳福、徐工正式進廠。
    周傳福，王大爺退休前的下屬，國營企業中負責安全保衛工作，時51歲，已內退，走起路來不緊不慢。他被安排進五車間，協助楊月富。徐工，長方臉，相較周傳福多了份敦厚，身材略高於周傳福。原國營企業的車間主任，已內退，與周傳福年齡相仿，走起路來比周傳福多了份生氣。他進入二車間，擔任技術主任。
    每天早晨下班車後這二位工一起到白工辦公室中換好工作服。通常是二人一起慢悠悠地先送飯盒到食堂，然後徐工強壓著步子陪周傳福走到二車間前，徐工迅速拐進車間，就隻剩周傳福一個人還是邁著四方步遛向五車間。那悠閑之態生怕走快了會讓猛增的血壓撞爆了腦血管。
    而對於這二位老先生的進入，從上邊傳來的信息是增添車間的技術力量，用楊月富主任的話說：“技術主任對技術一點也懂，還他媽不如我這個大老粗。”
    而班亮介紹來的自己中專時的同學黃林也與白工商談後進入了工作崗位，擔任分析室的組長。班亮終於可以在中午時分有個說話的對象了。每到下午，班亮便會到黃林的辦公室小坐一會兒。
    對於更換車間主任後最具警告性的數據顯示終於出現嚴重異常：二車間產品質量直線下滑！當楊廠長找到張海衛時，張主任說：“應該沒問題啊，我一直在懷疑檢驗有問題。跟韓國人幹的那幾個品種哪個不比金紅B難！我他媽不是吹，我就是閉上一個眼都能把料做出來。”楊廠長一時不好再問什麼，期待以後的數據別再異常就好。
    班亮就很少坐在張海衛主任跟前，實在不敢恭維他開口三句話就髒話聯翩的嘴，不管跟前有沒有女職工。麵對日見飄紅的半成品數據，張海衛有時就跟郝雙來徐工念叨：“應該沒問題啊，怎麼就他媽的不行呢？”徐工很少主動發表意見，其實是基本上沒他參言的機會。不合格品數量還在繼續增長著，相對而言，可供拚混入庫的合格品越發不好選擇，偏偏這三位主任都是恨不得早一天讓這些不合格品進入成品倉庫，便過量添加到合格的半成品中，結果是弄巧成拙。如此，勢必會影響到訂單的完成。而楊廠長從白工那詢問到的消息是：工藝沒問題，是車間生產過程中出現的問題。楊廠長一天比一天的焦灼起來，班亮也不知如何是好。
    便是持著這樣的心情，班亮走進了汙水處理車間，遠遠就看到成天旺倚靠在車間牆角等候著班亮的走近。
    “終於想起我來了，還能過來看看我，謝謝啦。”成天旺嘴中叼著根草根兒，就差套件露棉花的舊棉襖腰間再係根麻繩了。
    一進車間，成天旺趕緊找塊幹淨布撣撣長椅，弄得班亮怪不好意的：“我穿得也是工作服，沒這麼幹淨。”
    “你要是再不過來，估計在這個院裏看不見我了。”成天旺再也沒了以前在車間中相遇時的精氣神。
    “為什麼？你要走？”班亮不解地問。
    “差不多，都到這份上了，幹著也沒勁，幹點嘛也能掙這些錢，橫豎我就一閨女，也不用蓋房也不用娶兒媳婦。”成天旺的笑透著些微的苦澀。
    “不至於，我估計你還得回二車間，二車間的產品質量相當糟糕，那三人玩兒不轉。我總感覺這樣的調動太草率，要是再這麼幹下去，二車間的產品離著黃就不遠了。白工懷疑某種料溶解得過快，車間就是不承認。”班亮直截了當地說，他也納悶兒楊廠長為什麼不問問成天旺。
    “我的個乖乖！我求求你了，你千萬別跟老板說。我正聯係買車呢，買成了，就回家開黑出租。”其實成天旺早就聽陳明好說過，就知道班亮會有一天因為產品質量的問題到這來。
    “你說的不是真的，其實你也在關心二車間的產品質量，隻是你不說，畢竟你是黎工親自傳授工藝操作的。”班亮沒有任何跟成天旺說笑的心情。
    “也有黑驢他師哥玩兒不轉的時候，他可是老板眼裏的紅人。他現在犯得最大的錯就是管得太多了，他太拿頭兒當頭兒了。我原來那倆班長也是跟黎工一塊兒幹出來的，比我不次。有他倆在，師哥根本就不用管，他非得摻和，這下完了。我話就說到這，反正跟我也沒嘛關係了。”成天旺自己掌了下嘴，“說多了，叫你管不住這張臭嘴。”
    班亮沒想到此時的成天旺還跟過去那樣的幽默，心中暗笑：“如果真像你說的，張主任肯定不會往深了研究這個產品。我知道該怎麼辦了。”那個當過兵的帶班長陳明好，就是班亮的突破口。
    “我求你別管這事了，這可是北戴河，皇親國戚都不一定來得了。你要是給我整回去了，我跟你沒完，最起碼我得找你家去，你記住了，我說到做到。”成天旺一本正經地說。
    “我隻是隨便說說，逗你玩兒的。”班亮也被感染了。
    “你要想辦肯定辦得成，我是真沒心思回去了，主要是咱沒那水平。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幹主任這幾年一斤料都沒進過地溝，你回來問問三車間職工，一年得往地溝裏跑多少料！人家是好人，這年頭，會幹的不如會說的，比不了。我再怎麼不行，混配罐裏沒出過大磚頭子，對嗎？”成天旺對生產車間的情況簡直就是了如指掌。
    對於混配罐中出現磚頭兒的情形，班亮早就聽楊廠長在辦公室中念叨過，說是操作工下料時將罐口一塊磚頭碰進了罐中，倒沒什麼太大的影響。如今聽成天旺這麼一說，估計事情不會像楊廠長說得那麼簡單。
    “那是誤操作，事兒都已經過去了。”班亮到此時還是相信楊廠長說的。
    “誤操作？純粹報紙上墳——哄弄鬼！我幹了這麼多年二車間主任都沒聽說混配罐口要用磚頭子壓嘛，想知道真相嗎？”成天旺那麼胸有成竹的樣子。
    “還有真相？讓你說的這事有多神秘似的。”班亮也將信將疑起來。
    “再問你，我原來的帶班長陳明好上個班讓師哥給調後部去了，後部組長年底是沒有獎金的。這麼多年的帶班長說擼就擼了，誰讓他不聽主任的，不聽就得搭罐兒。”成天旺腳踩在椅子上，此刻儼然又成了門兒清的局外人。
    “張主任在生產部跟楊廠長彙報時，我也在場，讓張主任說的很平淡，就跟普通職工調動沒嘛區別。”班亮當時的感覺就是這樣。
    “今天下班，他就去找你，我跟他說了，有事可以直接跟你說，他不好意思，主要是跟你不熟。你今天來對了，今天下班後，陳明好在橋西等你，他跟你說的，你不能跟楊明舉說，你得保證。關鍵是跟他說了，嘛問題也解決不了，他信不信都兩說。那就是頭驢，除了嗷嗷叫就會尥蹶子。你也別不服師哥，他一叭兒叭兒，楊明舉就門兒。”成天旺確無半點玩笑的成分。
    班亮點點頭，好久才說：“跟我說了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起不起作用也得跟你說，人家陳明好也是這麼說的，你讓明好找楊明舉，人家還不去呢，大不了走人不幹。陳明好當過兵，在部隊入的黨，有原則有信譽度，就是得跟對人，他相信你，不相信楊明舉，聽明白了嗎？今天下班，他肯定等你。”成天旺很少這麼嚴肅地說話。
    他說的這些是真的嗎？班亮狐疑地看著成天旺。
    “這地方不是你常來的，說不準你再來，我已經卷鋪蓋走人了。”成天旺瞥了一眼班亮。
    那一刻班亮真的後悔跟白工提起車間私改工藝的事情，如果沒有這個引子會有今天的結局嗎？與張海衛相比，成天旺根本就沒造成任何損失。
    返回時經過倉庫門前，那一群卸車的人中，朱愛國的身影格外搶眼，因為隻有他一個是本地人。還未走進技術部小院，與推著氧氣乙炔小車的孔祥銀走了個對臉，班亮衝他笑笑，孔祥銀點點頭，並沒有班亮想象中的絲毫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