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班亮走進電力工段時，很少跟職工們搭話。第一次被工段長叫住，讓班亮一怔。他一說前些日子楊廠長讓班亮給複印了一本一年級數學書，就是給他的小女兒的。班亮想起來了，前幾天楊廠長拿著本一年級數學書讓班亮到辦公室中複印一本，並給裝訂好。班亮當時還納悶兒，這是給誰啊，讓楊廠長如此上心？要不是李青平提起這事，班亮早就忘記了，以為他隻是跟自己客套幾句，便住了腳步。這位段長也是河南人，屬於廠裏培養出來的骨幹，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個子中等，隻要在廠區裏相遇總是憨憨的一笑。
    “我那小孩子剛領到新書，就弄丟了一本，我又不知去哪買，急得不行，跟楊廠長一說，楊廠長就幫我想了辦法，其實是你幫我忙活了半天，一直想跟你說聲謝謝。本來我托楊廠長想請你吃頓飯的，楊廠長說你沒時間，我這心裏一直過意不去。”三十幾歲的男人臉上紅一陣紫一陣的在班亮麵前表白著自己的心情。
    班亮聽明白了，忙說：“那都是舉手之勞，你不用放在心上，隻要幹好自己的工作，跟請我吃飯是一樣的。”他胸卡上寫著“李青平”三個字。
    他搔搔腦後的頭發：“你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說點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班亮又是一怔，旋即說：“好的，你這麼信任我，我得謝謝你。”
    “都說你是老板的表弟，是真的嗎？”李青平竟然問出這樣的話，讓班亮始料不及。
    班亮不知道眼前這位也算是個熟麵孔的同事究竟是何意，忙說：“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你一樣都是廠裏的員工，隻是從事的崗位不同。”
    “你跟我們不一樣，來，你過來，路邊太紮眼。”李青平引班亮走到動力車間後的小路上，再也看不到主幹路上過往的職工。
    “老板對我太好了，如果你真是他表弟，我有件事想跟你說說，如果不是，我跟你說了也沒用，弄不好我在這就幹不下去。”李青平鄭重其事的表情。
    班亮覺得事情不是自己想象得那麼簡單，忙說：“我是他表弟，用你們河南話講是姑老表，我向你保證！”
    李青平點點頭：“你是有文化的人，我相信你。廠裏人多眼雜，下班後，我在橋西等你。”楊廠長他們下班後多是往橋東拐，如班亮這樣過橋向西拐的基本隻有班亮自己。
    “行，那我先走，你忙吧。”班亮轉身離開。那一刻，班亮真的未想到僅僅每天圍著廠裏遛一圈便讓自己叫不出名字的人記住了，也挺有意思的。
    回到生產部後，班亮未跟楊廠長提起李青平的事。接下來的工作中隻要一閑下來，班亮腦中就會浮現出李青平的身影。他到底會說些什麼？恨不得趕緊下班。終於，終於挨到了下班時間。
    班亮拐上橋，便看到不遠處的李青平，他還是那身藍色工作服。班亮還未到他近前，他已經騎上了車子，班亮緊隨其後。回頭已經望不到橋影，李青平才下了車子。
    “本來我該請你坐坐的，就站這說話，怪不合適的。”李青平遞過一支煙，班亮擺擺手。
    “瞧你說的，不至於。”班亮隻想聽他要說什麼。
    “先跟你說老板對我的好。我大閨女去年初中畢業，就是在他們鎮上的中學，全年級成績第一。不瞞你說，我仨孩子都是女孩兒，你給複印數學書的那個最小。老二上六年級了。每年一開學，我家的日子就緊一回，我老婆身體不太好，幹不了重活，哪月都得歇兩天。我那大閨女的成績按你們當地的分，就得上區一中。孩子也想上，當爹娘的也不忍心攔著。我也是無意中跟楊廠長念叨過一回，想讓她上班，楊廠長說太小，不好安排。一聽我說成績那麼好，就反對我讓孩子上班。後來就不知道怎麼讓老板聽說了。去年也是8月，哪天我記不得了，那天我正在車間幹活，韓主任讓我去大樓，說老板要見我。我當時嚇了一跳，尋思著自已沒犯啥錯啊，還用老板親自審？我就迷迷糊糊地進了大樓，其實楊廠長已經在一樓大廳等我了。楊廠長領我直接到了二樓老板那屋。我進廠兩年啦，是頭一次被你表哥單獨叫，心裏直撲騰。他挺隨和的，讓我坐，楊廠長都不坐，我哪敢啊，就站著，你表哥直截了當地說：聽說你閨女考了全年級第一，你不想讓孩子上高中？
    我一聽問這事，心裏不怯啦，說：不是不想，是供不起。二的馬上就上初中，小的也上學。
    你表哥說，孩子是那塊料，就是砸鍋賣鐵也得供，等將來上出來，說不定兩三年就能掙回這幾年的開銷，那可是孩子一輩子的事兒。你知道有多少家長手裏拿著錢，就是想給學校送去，人家都不理你。我找你來的目的就是想告訴你：從今年開始，你大閨女的學費由我負責，一直到她大學畢業。讓她好好學習，隻要學習成績優秀就是對我的最好回報。你就隻管那倆孩子的學費，應該沒問題吧。往後每學期開學前我會讓楊廠長把錢帶給你。
    你表哥說完，我都傻了，都不知道說啥好，看了老板老半天：您這樣對我，我不知道咋辦了。那時手腳都不知道放哪。楊廠長趕緊讓我說謝謝，我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謝謝。我就記得你表哥又說，幹好自己的工作，有什麼事多跟楊廠長彙報。臨走時，他就把2000塊錢遞給楊廠長，說是高一的學費。
    我都不知道怎麼出的那屋，就像中了大獎似的，跟我老婆一說，我老婆都有心去給你表哥磕倆頭去。大閨女也高興啊，她倒會說話，爸爸，你可得好好幹，遇到這樣的老板可不易。高一每學期的成績單一下來，我就趕緊讓楊廠長拿給老板看，起碼得讓老板知道孩子的學習情況吧。”
    班亮靜靜地聽。這些事情隱約聽人說起過，當時沒怎麼入耳，卻原來資助的是他的女兒。
    “你也來了快倆月啦，應該知道大樓最西麵那間白天是安技科、車隊，晚上是值班室。還有，所有的車間主任每月都得有三次夜間值班。”李青平話峰一轉，班亮到此刻也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值班表上的第一個是楊明舉，第二個是成天旺，第三個就是孔祥銀，前天就是13號，孔祥銀值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