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春風沉醉 第八章窺斑見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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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以來最大的一場雨在班亮早晨出門前就停了下來,真是萬分感謝老天爺。
與那輛十人轎班車幾乎是同時進廠。天依舊陰沉。班亮加快了在各車間遊走的速度。走出五車間時,正好與迎麵而來的楊廠長相遇:“走,陪我到後麵遛一圈。”他麵對班亮時總是笑笑的。
“太好了,我正想到後麵去看看呢。”班亮便改變了方向與楊廠長一起就穿過了那道柵欄門。門外又是一副景象:緊靠圍牆是一條寬不過兩三米的小水溝,溝兩側是齊人高的灌木叢,爐灰鋪就的路沿著眼前這個百十米見方的大黑水坑一直延伸到汙水處理車間。
“全廠的水都往這坑裏排吧。”班亮忍不住問道。
楊廠長看看班亮說:“不該問的別問。”他那怪怪的表情,讓班亮心中咯噔一下,難道這其中有什麼隱情?還未到車間跟前,便有三五條狗在狂吠,楊廠長一聲斷喝,那幾條狗都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逃到了角落。那個瘦瘦的成天健已經站在拐角處迎候著呢:“二位領導視察,快進屋。”班亮聽得耳根子直發熱。
拐過車間牆角,眼前是幾個高低錯落的水池,池上是蛛網式的管道,還有各種泵罐釜槽之類的,卻靜得出奇。車間內也是如此。兩個上了年紀的男職工跟狗玩得親密無間地樣子。
“外麵河裏的水一漲,你們幾個可得盯住了。”楊廠長像在跟成天健對暗號。
“放心吧,沒問題。”成天健陪在領導跟前打開了圍牆上的一道鐵門,班亮在他們身後。透過門縫可以看到外麵那條汙水河的河麵,雨後的緣故吧,河水幾乎與岸一平。
班亮心中的疑問無法自解:每天七八百噸水如果都集中到這裏,為什麼這些設施都是靜止狀態?一車間那汩汩的黃湯子,二車間紅得如陳年葡萄酒的水,三車間今天黃明天綠的水,五車間下水道中整天流的都跟藍粘粥似的,彙集到一起不就是身邊這坑黑水嗎?難道這裏的一切都形同虛設?這是否就是近年來每逢大雨過後再也聽不到蛙鳴的主要原因?而河對麵是一家造紙廠。天哪,如果沒有這條河,這兩家企業是否都會被自己生產出來的廢水淹沒?班亮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渾身打了個寒戰。真是前門造福後門造孽啊!班亮默默地進了車間,悄聲問那兩個職工:“你們每天也得投放些原料吧,比如酸堿漂白粉什麼的?”
那二人搖搖頭,然後離開了。班亮翻翻他們旁邊桌上的記錄,分明標注著當天的日子,竟然還有投料記錄:活性炭雙氧水液堿……這樣的企業生產出來的產品怎麼會不賺錢!那麼國內的同類企業,誰家又會在這樣的車間裏投入資金?還不都是這樣養著兩三個人隨時應付上級的蒞臨。雨絲再次飄落,得,楊廠長班亮都被截留在了這裏。三人擠在麵積不大的值班室中。窗外已是雨聲嘩嘩。領導與成天健之間依然是不明不暗的對話,讓班亮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這便是班亮爭取通過自己努力融入其中的發展強勁的民營企業。班亮更知道,自己與人承包的魚塘就在牆外這條河的下遊,下遊兩岸又多是農田菜園。所有的用水都抽自這條河,而在大家心裏,這條河裏流淌著的是城市的生活汙水。這就是自己的家園,身邊的人都在吃這條河裏的水澆灌出的糧食培育出的蔬菜。而似乎隻有居住在城市的街區才會遠離這樣的汙水侵擾,所以,村裏的有錢人都在逃離。
再次穿過柵欄門,仿佛從另一個世界中夢遊而回。班亮不時看看快自己幾步的楊廠長,他的背影都透著矯健。也許在他眼裏班亮不屬於外人。如此雷厲風行的年輕領導肯定是大表哥忠實地追隨者,因為他也是這條利益鏈上關鍵的一環。而自己呢,隻要一接受了這裏的工資,便也成為了鏈上的一隻小環,小環也是環。無異於幫凶。一種無法言說的悲涼從腳底竄至頭頂——報紙電視上的歌舞升平永遠不會觸及這樣真切的現實,現實隻能存在不能放在人心上更不應掛在口頭上。那麼改變了顏色的山川河流,絕跡了的魚蛙,隻能向上天控訴!或許好多條條款款隻到工廠大門口之外。
“喂,哥們想嘛了,又?”楊廠長側身看看一副心事重重的班亮。
班亮搖搖頭:“這場雨把整個廠區洗刷得幹淨好看了,藍頂紅牆綠樹。”已忘記了哪天,老板坐在生產部中與王大爺說,一定要把百斯德建成花園式的工廠。現在想想真是令人忍俊不禁:徒有其表的花園,養了誰的眼?
“錢哪有白花的,這都是上半年粉刷的,還有這綠化。你看這大理石道牙子,一塊一百多。”楊廠長指指二人身邊的綠化帶。高一些的是冬青,油綠發亮,矮一些黃綠葉片的是女貞,柔美與剛性的兩種綠色被協調地編織在了一起。地表則被一種三葉草覆蓋著。隔三五米便是一株椿樹,偶爾有一株木槿,那淺紫色的單片花瓣經雨水一澆已全部低下了頭,再沒了往日的招搖。從南到北,倒是養眼得很。這些日子裏,班亮還真就忽略了路邊的的風景,原來這才露出真實而又美麗的容顏。它們的生命力肯定超強,竟能適應如此萬惡的環境。
“工廠效益好,就得為大家創造一個舒服的環境。”班亮嗬嗬一笑。為什麼不改善車間內部的操作環境?
“外頭要是來參觀檢查的,這第一印象很重要。”楊廠長邊走邊四下觀瞧。
哦,這才是綠化的主要目的。班亮隻覺得自己的臉上的笑已不被心情操作。
楊廠長接到一個電話便匆匆跑進了辦公樓。班亮隻身回到辦公室。隻有王大爺在。
“老板剛走,在這屋坐了老半天。他那意思是想在近期讓肖廠長手中每月月初的生產核算表讓電腦做,肖廠長就可以專心生產過程中的技術指導工作。”王大爺等班亮坐回到椅子上說。
班亮點點頭:“那回來我跟肖廠長請教那些數據的計算方法,表好做,關鍵是如何計算。”班亮知道自己已經徹底成為了專職統計員。四十幾天的工程師助手的工作從搬離白工那屋起便已宣告結束,結束了也沒搞明白什麼叫重氮化反應。真的不好意思麵對白工,之於化學,班亮那點兒知識太讓人汗顏,那就是班亮求學生涯中的痛。白工那默默的低著頭的身影總是行走於車間與技術部小院間,有時當班亮敲電腦敲累了,便會隔著後窗張望一回窗外。白工那個性鮮明的造型總會出現在班亮的視野。也是因為白工,班亮腦海中就閃現出了曾聽人說起過的一句過於庸俗的諺語:仰臉的老婆沁頭的漢——都難鬥,而白工會是這樣被俗語定了性的男人嗎?
“我估計一會兒明舉回來還得跟你細說。你做好準備就行。”王大爺是這三位廠長中在辦公室中呆得時間最長的,他整天抱著繪圖板畫著各種設備圖,也不知是有用沒用。偶爾就跟班亮聊上幾句:“你也在國營企業裏呆過?”
“對,北方化工,生產雙氧水,曾經是軍工企業,後轉民用了,二級企業。”班亮說。
“怎麼就不幹了呢?”王大爺經常是拉家常的語氣。
“一個是離家太遠,主要是工資太低,從我進廠時的250塊到我離開才漲到600,都不夠自己開銷的,到現在廠裏還欠著我仨月的工資呢。從我離開那年開始,經營狀況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一年最多發十個月的工資。”班亮不願回憶那份人生中的第一個工作。
王大爺點點頭:“你說的問題是多數國有企業的通病,我們那個廠也是勉強撐著,剛分配到廠裏的學生幹不了幾年就走人。民營企業現在正是發展的好時機,所以老板請我來想讓企業更正規化,在管理上水平,完善各種製度,盡量儲備人才,你來的時機不錯,要是有樂意來的同學,也可以往這介紹。”
班亮一時還想不起能有誰可以被介紹到這。
“你來這一個多月感覺與國營企業有嘛區別嗎?”王大爺像在給班亮出題。
“人員精練,辦事效率高,主任都很負責,別的還說不出來嘛。”班亮確實是這樣的感覺。
王大爺點點頭。
傳達室的師傅送來了報紙。王大爺翻看起來,班亮趕緊更新著電腦中的數據。關於報紙,也讓班亮感慨了一回:全廠隻有三份,辦公室生產部技術部,遠遠少於國營企業的動輒幾十份。即使如此,車間主任到了生產部中除非臨近中午飯時,其它時間根本就很少敢摸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