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的班亮回到辦公室中，關了電腦。還差幾分鍾下班，便坐在電腦前聽楊廠長肖廠長談論著當天發生的一些事情。
    “下午老板進了一車間就火了，全車間都水了叭嘰，不穿靴子根本就別想邁進腳步，可巧兩部打料泵都在打料，下麵用不鏽鋼盤子接著，倆盤子都滿了，料就嘩嘩往地溝裏流。車間又有維修工，那可都是錢哪，老板能不急嗎！”楊肖二位廠長都在村裏人，總會在5點後聊上幾分鍾，而王大爺則要準時乘坐班車返回市裏。
    “我總跟孔祥銀朱愛國說，眼麵前的活必須幹得漂亮。一車間是全廠的門臉兒，外麵來檢查的都先奔一車間，也不知他們是真忙不過來還是假忙不過來。要照這樣混，這倆人離著出局就不遠了。”楊廠長又在狠勁抓撓著頭發，那純粹就是自虐式按摩。
    “要真再來上這麼一回，真不好說，你多提醒吧，一年下來累沒少受，再弄個搭罐兒，太寒磣。”肖廠長一嘬牙花。
    “你老放心，我該做的肯定都做到，至於這倆人有沒有能力改變，就看他們自己的了。”楊廠長掃了正準備離開的班亮一眼。
    班亮起身告辭，涉及某位車間主任的言談，班亮有時想避也避不開。
    就在當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於姐為班亮講起了上半年發生的一樁樁趣事。
    那個王廠長也是今年來的，好像是3月份，跟郝雙來前後腳。白工，白嘉誌是去年下半年來的，他們倆原先在一個廠。他們來之前，整個技術部一直是三位老專家主持工作——開發、應用加分析，那可是行業中響當當的人物，我們這些人都是從基礎開始一點點訓練出來的。自打去年白工一來，說隻做新產品開發，後來一點點也跟著摻合分析那屋，這仨老師傅就覺出老板的意思。到今年王老爺子一來，我們這仨師傅看出苗頭不對了。王老爺子跟老板的關係可不一般，國營企業退下來的一把，沒兩下子能做到一把手！你想想，那絕對是玩兒人的人。我們這仨師傅多精，又幹倆月，五一前後提出不幹了。直到現在管我們的李工來了，那仨師傅才走，走的時候都6月底了。我們這幫人都哭了，舍不得他們走。
    白工大學畢業後進了王老爺子那個廠，聽說也就幹到技術員，後來就進了中德合資的企業，不知道因為嘛又被咱這挖來了，估計跟王老爺子有關。白工人還沒進廠，市裏就先給人家準備好了一處房，少說得值30萬。王老爺子那邊剛一退休就來這了，這回好，他們又成同事了，多哏兒。也是聽人說，老板當年跑業務時，王老爺子沒少幫他，這回該老板回報人家了。這才剛來四個多月，還沒進入角色呢，你看著吧，好戲在後頭。
    咱那個生產廠長楊明舉，純粹一個愣頭青。我對象走的時候，老板讓找個人替他，選來選去，也就隻有楊明舉了。你再看現在那幾個，沒一個夠材料的。那個時候，楊明舉幹著車間主任還種著二畝菜園子呢。這才剛正式不種地。當時老板也不是太滿意提拔楊明舉，實在是沒人選。
    楊明舉媳婦在財務室當出納，你在食堂打飯時應該早就見過，走道跟個模特似的，天天化妝，吃飯都不卸妝，你要仔細看，吃飯得張大了嘴，不能碰到口紅。你要算外聘人員的話，過不了幾天她就把工資送來了，我們都是直接到地磅房那屋排隊領現錢，外聘的工資由出納把錢裝信封裏專門送。白工李工王老爺子都算，估計你也得算。他媳婦可有一套，跟老板跟財務部長楊明琦關係都不錯。話又說回來，不錯有嘛用，照樣擋不住楊明舉在老板跟前挨捋，哪回一開會，挨訓的就楊明舉自個。我對像那會可沒這樣過。肖廠長接不斷兒地跟我就念叨幾句。
    肖廠長也是我們村的，下放知青，後來就在我們村落戶，連戶口都改成農業了。那可是個有頭腦的人，你想啊，一個外來戶在村裏落了腳，沒兩下子呆得住？他跟郝雙來是鄰居，關係特好。
    你說這幫主任們都不錯，那是你剛來時間不長，不了解他們。一車間那個花王人還沒到跟前味兒先到了，看著就讓人惡心。是個女的就行，天天長廠裏，騙他媳婦說廠裏加班。實際上呢，加屁班，還不是跟車間裏的外地女職工鬼混。朱愛國，說話嘴裏跟含著塊糖似的，一般人是聽不清他說的嘛鳥語。他媳婦在五車間，總梳著兩根小芳式的大長辮子，看後影跟十八似的。那兩口子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總是全廠新聞的頭版頭條。
    二車間瘸旺子，狗脾氣，說翻臉就翻臉，估計跟你不會這樣，純粹一楞子。那脾氣要是不改，幹主任長不了。
    三車間張小個子，說話一抱胳膊又搖頭又晃腚，能把黑的說成白的能把死人白話活了，別看人家個小，長了個好嘴子，出多大錯，人家都沒有責任。跟楊明舉是師兄弟，倆人一塊練過中功。這張小個子最大的特點就是愛串門子，我對象當生產廠長那會兒，他下班吃完晚飯就到我們家報到，天天如此還特準點兒，一坐就坐到10點，甭管冬天熱天，你說給人煩得呀，那真正叫瘌蛤蟆爬腳麵。一見麵就喊我三嫂子，喊得那叫親。我對象一提出不幹，轉天，人家就不上我們家串門子了。
    該去他師兄家了吧？班亮當時隨口一說。
    讓你猜對了，又是一坐到十點。打那開始，我可算解放了，該明舉媳婦天天陪著瘌蛤蟆了。那個韓增君，別看歲數不大，跟張小個子有一拚，隻要一見了頭兒，腰上就跟裝了個萬向節似的，一會兒一個90度的躬，純粹一日本鬼子形象，要麼大夥都喊他漢奸，這可不是隨便叫的。
    那個郝雙來跟王老爺子前後腳來的，別看他歲數不大——比你大個一兩歲吧，那人可陰，在家排行最小，家裏的大事小事，都聽他的。他總是去那個畫圈的，等著別人往裏跳。
    楊月富，沒法說，跟我們住一個胡同，都管他叫大餑餑。嘛叫大餑餑？狗食餑餑，整個一沒正行。親哥仨，他老大，下邊那倆多少都有點問題，他還是個最好的，小時候外號就大地主。現在，有時一喝酒，還有人喊呢。脾氣不好的，人性不一定壞，你慢慢品吧。跟他們在一塊，自個說話辦事多長個心眼兒。
    班亮專門問過於姐，關於汙水處理車間那個帶班長成天建，瘦得皮包骨細長脖小方臉。
    你說他呀，於姐連連擺手，跟成天旺是親叔伯哥們，原來在老廠當車間主任，據說吃人家外地民工，還偷著賣廠裏東西，讓老廠長知道了，本打算開除的，估計是找人了，給捋下來了，可巧往這邊搬，沒處安置，就給擱汙水了。那地方也不是誰都能去的，北戴河，有時間你可以去看看……
    對於班亮來說，這簡直就包羅了百斯德所有的關鍵人物，又哪裏記得住這些，隻當是於姐講給自己的故事聽，想著盡快融入這個新環境中，出色地完成一份工作後重新開始關於自己夢想的規劃。夢想，屬於班亮的夢想，緣自於17歲時中專一年級的暑假。一個正值青春年少的男生坐在院中的陰涼裏，矮凳為座高凳為桌，和著知了的鳴叫，整天地寫啊寫，寫得手指變了形寫得汗濕了稿紙。這個美好的夢想便悄悄在少年的心中紮了根，然後畢業工作讀成人職大，繼而又成為自由職業者。繼而結婚生子，一晃都七八年了。所以，這裏的人和事應該不會攪入自己的生活，隻要不辜負大表哥的信任，不讓他在眾兄弟麵前沒麵子，那麼在魚塘的合同徹底完結之後，重新讓夢想發芽，該是最大的滿足。8月，正是魚塘最難熬的時候，夜晚的田野中，於月光下循著手電筒的光亮，邊遛邊回想白天的經曆。誰又會想到書生模樣的班亮，白天黑夜會過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班亮從未跟單位裏的人提起過，因為這樣的生活即將成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