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君家客 第43章 翻雲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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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四更天,有人在禦帳外輕聲道,“萬歲爺,該起身了。”
昨夜睡得很晚,入夢也不深,皇帝在帳子裏模模糊糊地應了聲。
王承恩躬身往後退了幾步,朝外一揚手,宮娥們便端著盥洗用具魚貫而入。坐夜小宦官撈起禦帳在兩邊的雙燕金鉤上掛好,小心翼翼地扶起皇帝。
朱由檢隻覺眼皮沉重,一陣酸痛,不由皺緊了眉。王承恩忙使了個眼色,一旁的宮娥將麵巾在金盆中浸濕了,恭恭敬敬地碰到了皇帝麵前。
他接過麵巾在臉上焐了好一會兒,這才覺得舒服一些了,掀被起身,由人服侍穿好龍袍,在塌邊的小妝台邊坐了下來。
王承恩拉開櫃格子,取出梳子,香油,發簪等一應物品,專心為皇帝打理頭麵。他瞥了眼鏡中皇帝滿是倦色的臉,不由開口道,“陛下每天都歇得那樣晚,清晨又要趕早上朝,雖說國事要緊,可也不能總這麼熬著呀!奴婢瞧著都覺得不忍心……”
“嘴上抹油了?”皇帝慢悠悠道,“整天叨念,就不肯改改。”
剛剛睡醒的皇帝全然沒有平日裏的銳利威嚴,半耷拉著眼皮,額邊垂著幾縷散亂的發,微微斜過白皙的麵頰,掩去了臉上幾分倦色。他忍著淚打了個嗬欠,一副沒睡飽的樣子。就同任何一個,任何一個平凡的少年人一般模樣。
王承恩覺得心裏有些堵,他也隻敢挑這個時候和他說上幾句閑話。
“奴婢是養成習慣了……”他輕巧地挑起皇帝鬢邊的散發,“奴婢覺得您就是太委屈自己了……”
皇帝抿了抿嘴,唇邊彎出個弧度,“可不是?朕就是咱大明朝最辛苦的一頭牛。”
“陛下這個比喻可不恰當。”王承恩笑,“您是咱大明朝至高無上的主人,那些大臣們才是牛,您可以用鞭子驅著他們為您拉動大明朝!”
皇帝沒有接話,王承恩透過鏡子看見他睜了眼淡淡地看著自己,心裏狠狠一顫,閉緊了嘴巴不再說話。殿內一時又恢複了寂靜,王承恩將全部精力集中在手上,屏著氣兒左右翻弄,一顆心懸在半空總也落不到實處。再悄悄去看皇帝,他卻又閉了眼。
“好了!”王承恩將白玉簪插進發髻仔細固定好了,這才鬆下勁,“您瞅瞅,真真是天子威儀啊!”
皇帝起身在殿內走了幾步,朝王承恩道,“誰是牛不重要,關鍵是要上下一心。他們若是牽著不走打著倒退,那就真要用鞭子抽了。”
王承恩垂手稱是,心中卻是一凜。
“今天可有好戲看。”皇帝輕輕笑了笑,轉身朝外走去,“看看那些偽臣義正嚴詞的忠貞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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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劾魏忠賢的浪潮終於被皇帝一手掀起來了。
首先登場的是工部主事陸澄源,他主攻魏閹修建生祠一事,直說的麵紅耳赤粗氣大喘。緊接著是兵部主事錢元,他對皇帝遲遲不處置魏忠賢的做法表示不能理解,言辭中多有不敬之處,聽得眾臣冷汗涔涔。最高潮要數刑部員外郎史躬盛,他出班奏對,隻用了五句話曆數魏忠賢的罪大惡極:舉天下之廉恥澌滅盡舉天下之元氣剝削盡,舉天下之官方紊亂盡,舉。天下之生靈魚肉盡,舉天下之物力消耗盡。
皇帝聽得心裏暗中擊掌,奈何拘於天子威儀,隻好輕輕咳嗽兩聲。
待眾人都一一表態後,皇帝這才悠悠開口,“眾卿這樣明辨是非,朕深感欣慰。”
不鹹不淡的一句話,分明含著嘲諷之意,眾臣身子一縮,頭垂得更低。
“近幾日魏公公給朕遞了兩份折子。第一份,是要乞休。”皇帝頓了頓,將眾臣噤若寒蟬的模樣盡收眼底,“新帝登基,人事調動也是在所難免,但考慮到先帝臨終囑托,此請暫不允準。不過邊關監軍幹係甚大,朕以為應當盡快調換,以免日久生亂。”
他依舊不緊不慢道,“第二份折子是奏請停建各地生祠,此乃善舉,準奏。”
皇帝瞥了眼站在下首的黃立極,“新朝初立,還望眾卿與朕同心協力,中興大明。”
“皇上聖明!臣等願為陛下分憂!”黃立極立馬出班,率先喊出聲。
皇帝微微一笑,伸手向右劃了個優美的弧度,“退朝。”
一陣衣袖的窸窸窣窣聲,皇帝已從禦座上走下,王承恩立刻跟上皇帝的腳步,彎腰低聲道,“陛下可有吩咐?”
“帶上錦衣衛去拿客印月,告訴魏忠賢三日之內不交人,就將客氏鞭死在浣衣局。”皇帝麵無表情地說完,博袖一拂,大步流星地走開了。
王承恩在原地立了半晌,嘴角驀地綻出一抹笑,隨後聲音一冷,“來人。”
兩邊的錦衣衛立刻抱拳應聲,“王公公示下!”
“去,九千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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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鍾敲過十二響,正是午睡時分。
魏忠賢摟著客印月睡的正香,突然聽得院前一陣喧嘩。
“這幫狗崽子……”他不耐地咕噥著,翻了個身複又睡下。
“砰”地一聲巨響,有人狠狠地踹開房門。
魏忠賢驚得一骨碌坐起來,“誰!”
懷中的客印月也是揉著腥鬆的睡眼,嬌嗔道,“吵死了。”當她看清眼前那個笑容滿麵的大太監時,不由“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王……王承恩!”她條件反射般地往魏忠賢懷裏使勁鑽。
魏忠賢麵色陰沉地掃過門外兩排刀鋒林立的錦衣衛,“你走錯地方了吧。”
“千歲爺放心,奴婢不是來找您的。”王承恩笑眯眯地鞠了一躬,“但也沒走錯地方。”
“奴婢奉旨帶奉聖夫人回宮。”
“做什麼。”魏忠賢臉色一滯,暗叫不好。
王承恩緩緩直起身子,平靜地魏忠賢對視,臉上卻再無先前恭敬的笑容,“聖上口諭,三日之內不交出沅沅姑娘,便將客印月鞭死在浣衣局。”
客魏兩人倒吸一口冷氣。
“拿人。”
錦衣衛們“嘩”地湧入,客印月尖聲哭喊道,“魏哥!救我!”錦衣衛不由分說地架起她,狠狠地往外拖去。
“魏哥我不要死!”她嚎啕大哭,“我還想和你在一起!我還想和你一起回肅寧老家去!我們兩開個小酒館,什麼也不要了,踏踏實實過一輩子……”
客氏的聲音漸行漸遠,兩行淚水沿著魏忠賢的腮邊滑落。
“包括今天在內,您還可以考慮三日。”王承恩又作一揖,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一絲慘笑從魏忠賢嘴角漾開。
這是一場從一開始就注定慘敗的賭局。
朱由檢嗬朱由檢,你手握生殺大權,我一個閹人,拿什麼與你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