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宮道無限延長，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魏忠賢失魂落魄地躑躅著，腦海中又浮現出剛才在司禮監的一幕。
    “魏公公!您這是……”徐應元和楊平一左一右想要攙起跪倒在他們麵前的九千歲，“奴婢受不得您這等大禮，您快些起身！”
    “你們先聽我把話說完。”魏忠賢幹澀的嗓音聽不出情緒，“應元，你我二人同鄉，一起入宮卻各為其主。這些年來，明裏雖不怎麼來往，暗裏的照拂想必你心裏也是有數的。”他頓了頓，又朝楊平道，“你也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雖然你背叛了我，但也不是壞心，都是為了先帝，對吧？”魏忠賢喉嚨裏一澀，“單憑這一點，我沒有資格怪你。”
    “現在，我的大難到了，我需要你們的幫助。”他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
    “公公，隻要您把人還給皇上就什麼事兒也沒有了！”楊平先紅了眼眶，“這是最好也是唯一的辦法！”
    魏忠賢搖搖頭，“不交出來是夫人一個人死，交出來是我和她一起死。”
    “那……你是要放棄夫人了？”徐應元沉吟半晌。
    “別無他法。”魏忠賢道，“事到如今，我唯求能夠保全性命。替我轉告夫人……就說，我對不起她……”他的聲音漸低，“勞煩你們將她好生收斂，容我日後帶回老家安葬……”
    “這個自然。”徐應元攙起魏忠賢，“您先起來。”
    魏忠賢隻覺喉中哽咽的厲害，“夫人走後，我馬上遞辭呈。二位在皇上麵前多多美言幾句，好讓我早日歸去……”
    徐應元重重歎了口氣，“陛下少年天縱，決計不是我們幾句話便能左右的。您辭行之時當把該說的話說清，該了結的事了結，或許還有轉機……”
    “這個我早已想好。”魏忠賢苦笑，“我本是賭徒出身，沒想到這人生最後一次賭的，竟是自個兒的身家性命……”
    “我們自當盡力。”徐應元拱了拱手，“隻怕，也要陪您賭上一條命了……”
    魏忠賢大為感動，“你們肯幫我……”
    “紫禁城裏雖說不是人人都有良心，卻也不是人人都沒有良心。”徐應元笑笑，“早些年的那些情分，我都記著呢。這次若能還清，便不欠你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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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從沒注意，其實，紫禁城是個非常美麗的地方。這裏有一年四季開不敗的芳華，總是碧影飄搖的群樹；有疏疏的林，恬靜的湖；有煙雨朦朧的江南，也有大雪紛飛的塞北；還有那終年如一日的，寂寥的天空。
    若不是那些為權力喋血的人，若不是因為空氣中彌漫著的濃烈欲望，若不是因為每塊金磚下都埋藏著無數的白骨，或許這裏，真就成了天堂。
    最後一抹霞光也隱入了天幕，黑暗終於要來臨。皇帝默默垂下眼簾，想歎息卻發不出聲音。
    早該知道，那個閹人是不會來的。像他這等大奸大惡之人自是可以做到絕情絕愛，一個女人的死活對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麼？這樣想著，心底還是浮上絲絲苦澀。
    這三日，做什麼事都靜不下心。雖料想結果大抵如此，心裏卻還是隱隱期盼著。哪怕還有一絲一毫的希望，一絲一毫的可能，他也要試一試。現在看來，到底是自己天真了。什麼天下之主，什麼九五至尊，竟是連自己心愛的女子也護不住，任由魏閹牽著引著，平白忍受這股悶氣。
    忍不住一拳砸在案上。
    周圍的宮人們嚇得跪伏在地。
    “動刑吧。”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王承恩弓著身子，麵朝皇帝悄聲退出了乾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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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是日漸洗衣時不小心，鐲子什麼時候掉了竟是毫無知覺。畢竟是三姐所贈之物，她心疼得緊。提燈又繞了一圈，仍是毫無結果。
    “在找這個？”
    沅沅猛抬頭，燈火幽垠中印出對方一張扭曲陰森的臉。一張女人的臉。
    “客印月！”沅沅倒吸一口涼氣，“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怎麼會在這兒？”她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是啊，我怎麼會在這兒！”客印月狠狠道，“還不是拜當今萬歲所賜！”
    沅沅臉色一白，馬上又平靜下來，“你作惡多端，當有此報應。”
    “報應？”客印月怪笑幾聲，“他也會遭報應的！你們這一輩子都別想再見了！這可不就是報應？不過他有的是女人，過一陣子也就把你忘了吧？”她很滿意沅沅再度發白的臉色，
    “怎麼，蠢丫頭，你還巴望著與他破鏡重圓白首同倦哪？”她狠狠地呸了一聲，“我告訴你，這世界上，沒一個男人是好東西！”
    “不必你多舌，聖上的為人我自是清楚。”
    “你清楚個屁！”客氏唾道，“你當他還是那個表麵上與世無爭的信王殿下？看似不爭，處處都在爭！平日裝著謙遜恭謹的樣子麻痹我們，一旦坐上龍椅就變了魔鬼！一會兒劊子手們就要來了，他下令將我一鞭一鞭活活抽死在這裏！姑娘若有雅興，不如坐下來觀瞻？”
    沅沅閉上眼，深吸一大口氣逼自己鎮定下來。
    “你活該。你這樣的人，便是死一萬次也是該的。”沅沅拿過客氏手中的鐲子，“再在這兒多呆一刻都會讓我覺得惡心。”說完，她提著宮燈快步走開了去。
    客氏沒有動，她側耳聽見宮道那頭有一隊人匆匆趕來的腳步聲。奇怪的是自己，完全不見了初時對死亡的恐懼，她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到底是來了。”
    王承恩裹著一身裘衣跨進浣衣局，他皺著眉，“一個人嘀咕什麼呢。”
    “我再和閻羅王說話。”客印月嫵媚一笑，“說來世我就是變作厲鬼也不放過你們！”
    “打！”王承恩咬牙切齒地跺腳，“給我往死裏打！”
    客氏淒厲的尖叫在這冷寂的夜裏傳得極遠，聽得人毛骨悚然。沅沅一口氣跑出好遠，終是在金虹橋邊停住，扶著樹狠狠地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