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君家客 第41章 能不憶江南?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09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田妃走回去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老遠就看見宮門口有一抹紅光閃爍著,心下一陣疑惑。
“娘娘!娘娘!”宮人發現了她,連奔帶跑地,“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您可回來了!奴婢都要嚇哭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田妃皺皺眉,“快起來,哭什麼呀!”
“您快回宮去吧!皇上已經等了半個時辰了!”
“什……什麼?”田妃當場呆住了,“你……說什麼?”
她抬起頭,終於看清那抹掛在承乾宮門口的紅光,正是皇上巡幸時掛的燈籠!田妃身子一軟,幾乎站立不穩,“我……這……”
“快去啊!”宮人推搡著她,“王公公差點沒把奴婢們的狗皮扒了……”
田妃回過神來,拔腿就往殿內跑去。
身後的宮女不停地抹著眼淚,“出頭了出頭了,咱們承乾宮終於出頭了!”
排開跪迎的眾人,她站在內寢外,與他終於隻有一簾之隔。
那薄薄的一層卷簾,上繪龍鳳呈祥的五彩花紋。過堂風吹得它前後搖晃著,田妃感覺整個世界靜的隻剩下她心跳轟然作響。
“還打算站多久?”
他的聲音似乎隱著笑意,淡淡地從內寢傳來。
田妃伸出顫抖的手,用盡全身氣力撩開卷簾。內寢柔和的燈光透過來,溫暖得叫人落淚。
這是進宮後的第六十八天。
她看見他斜倚在榻上,穿一件絳紫團龍雲紋交領錦袍,烏黑的頭發散在肩上,身上有剛沐浴完後特有的降真香。
她的男人,她愛得奮不顧身的男人。
“臣妾來遲,請皇上責罰。”她跪在榻前,看著他錦袍上的九爪金龍,隻想大哭一場。
“跑到哪裏玩去了?”他的語調玩笑般地一揚,“嗯?”
“皇上又不關心,問來做什麼……”她垂著頭,小孩脾氣又上來了。
“今天穿的很別致,不讓朕好好看看?”朱由檢唇角微揚,伸手抬起她光潔小巧的下巴,“這是什麼眼神,這麼幽怨。”
田妃呼啦一下站起身,張開手臂原地轉了一圈,“皇上看吧,好好看看秀英。秀英今天穿的是普通的官家秋衫,簪的是普通的碧雲釵,今天的秀英是最普通的,可今天的秀英又是最開心的!皇上,請您記住今天的秀英吧!”說著說著,淚就滾了下來。
朱由檢笑著衝她點點頭,“好。”
“皇上今天想看什麼節目?唱歌?跳舞?還是撫琴?”田妃搬了繡墩坐在朱由檢身邊,“臣妾給您唱個小曲兒把!”
田妃眸中帶淚,期待又緊張地望著他,朱由檢心頭一澀,含笑點頭道,“好。”
田妃這才止住了眼淚,破涕為笑,眉梢裏又是嬌憨又是嫵媚。她起身朝他微福了福,嫋嫋婷婷站定,開口唱道,“雨過一蟬嗓,飄蕭鬆桂秋。青苔滿階砌,白鳥故遲留。暮藹生深樹,斜陽下小樓。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
朱由檢聽的怔住了。如此熟悉的聲音,如此熟悉的歌喉,如此熟悉的語句!他渾身一激靈,這是來自揚州的歌聲,這是揚州小調!他倏地坐直了身子,隻覺一股熱氣湧上,急切地問,“還有麼?”
田妃點了點頭,繼續唱道,“揚州少年臂支紅,桃花馬上柘枝弓。風前雉雕翎響,走馬春郊類卷蓬……”
這一夜,朱由檢在田妃輕柔的揚州小調中沉沉睡去。他睡得很安心,他已經很久沒有睡的這樣踏實了。夢境的盡頭,是他的小七懷抱琵琶在輕聲吟唱,“能不,憶江南?"
他很想衝她微笑,卻隻流出兩行淚來。
此時的田妃正抱膝坐於床前,窗外夜色正濃,泠泠的月光像一張溫柔的網,將他與她籠在這同一片蒼茫的月色中。平日裏,怕是再難有機會這樣近距離地瞧他。田妃微微偏了偏臉,忽然就想起那年暮春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常服出府閑逛的信王不慎撞翻了江南小女子的油紙傘,傘外是一場恰好飄起的春雨,傘下是兩張年輕緊挨的臉龐。信王不安地連聲道歉,姑娘卻隻是望著他笑。他永遠不會知道,這是她精心謀劃的一場邂逅。這個驕傲的姑娘一定要親眼驗過自己未來的夫君,父親說得再怎麼天花亂墜,也比不過這驚鴻一瞥的深刻。那一刻,她隻覺自己失了聲更失了心,她看見信王額前那一顆雨珠沿著他的發線倏地便滑入鬢角,迅疾得像一場轟然來臨的愛戀,無法回避,不可抗拒。所謂金風玉露,也不過如此了罷。
田妃不由露出輕柔的笑,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撫上他的眉,輕輕描摹那分明有力的輪廓,仿佛又一次刻畫了她那場少女旖旎的心事。於是選妃那天,當他看到她而微微詫異揚起的眉梢,讓她得意地笑了很久。
必須是我。
必須。
低頭望去,此時她的良人正在自己身邊沉睡,她在心底默默祈盼著,倘若時光可以凝滯,倘若。
“唔……”沉睡中的男人發出模糊的喉音,田妃驀然回過神,她忙俯下身子輕聲喚道,“陛下?”
“小七……”皇帝皺了皺眉,翻身朝裏睡了過去。
田妃隻覺自己整個人都僵住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
皇帝因為要早朝,很早便起身離開了。田妃在榻上躺到晌午仍是不想起來,她的腦力心裏眼裏全是那個喚作小七的女子。她就是那個讓他寢食難安輾轉難眠的人麼?她就是那個讓自己和周姐姐一直遭受冷遇的人麼?她就是他所有的牽掛,唯一的摯愛麼?
不可能!巧合!一定是巧合!
她越想越氣,越想越急,最後竟忍不住渾身發抖,生生掉下淚來。
“娘娘,您還沒起身呢?皇後娘娘來啦!”宮女凝翠打簾進來道。
“皇後?她來做什麼?”田妃轉過臉,迅速抹了淚。
“這還用說?您可是萬歲登基以來第一次臨幸的人哪!這宮裏頭,誰不嫉妒,誰不眼紅?縱使她貴為皇後,也盼不著這天大的福氣,您說她能不來探探情況什麼的麼?”
縱使她貴為皇後……不知怎麼的,這句話又讓田妃氣短起來,她不耐煩地揮手道,“行了行了,下去吧,我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