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君家客 第35章 浮沉隨浪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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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深處。
草木扶疏,落紅點點,偶有微風掠過,在湖麵上吹開一圈圈漣漪。
湖畔青石板上坐著個常服少年。他身著明黃盤領窄袖龍袍,透犀束帶,朱緣墨履,氣度高華又儒雅翩翩。他左手托腮,右手握著根長長的魚竿,聚精會神地凝視著看似無瀾的湖麵。
“萬歲……”王承恩像一尾魚悄無聲息地遊走過來,“魏忠賢已在乾清宮候了一個時辰了,是不是該……”
“急什麼。”少年淡淡開口,“多給他點兒時間。朕的魚還沒釣著呢。”他略一抬手又猛地一沉,將魚浮拋到了更遠的地方。
與此同時,魏忠賢正在大殿內焦急地踱著步子。
日頭漸落,暮色將至,都一個多時辰了,怎麼還是不見皇帝回來?
魏忠賢心煩意亂地轉過身,正巧又看到禦案上那疊厚厚的奏折,心裏愈發沉重了。
不知裏麵都寫了些什麼?皇帝登基這麼多天怎麼可能一點動靜也沒有?是他大意還是一切都在暗中進行?朝中那些老冬烘個個見風使舵,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在背後捅他刀子了?
這樣想著,魏忠賢不禁朝禦案走近了幾步。一打眼看到案上攤著本未批完的奏折,開頭便是個“魏”字!
他喉頭一動,果然!
再也忍耐不住,魏忠賢四下望了望,快步上前拿起折子。
“魏忠賢把持朝政數年,上欺先帝,下挾群臣。朝中凡逢迎者皆步步高升,稍有忤逆便私刑處決。清流股肱,蒙受不白之冤者數不勝數……爪牙遍地,門徒眾多,胸無點墨卻身居要職……滅旨矯詔,操刀禁中,內逼宮闈,陰謀不軌……”
魏忠賢看的心驚膽顫,隻覺從頭到腳寒氣直竄,一時竟有些站立不穩。他慌亂地抖索著折子想要看署名,卻隻發現末篇隻有空蕩的留白。
這些個老滑頭!
他咬牙切齒地望向案頭其他的奏章,怒且懼,這些都是彈劾他的嗎?這該是一場多麼聲勢浩大的討伐啊!
“上鉤了!”朱由檢猛一揚杆,一尾紅鯉撲棱著尾巴從水中躍然而出,掀起水花陣陣。
“怎麼樣?”他站起身,臉上顯出孩子氣的笑容,“朕和鯉魚,總是有些緣分呢。”
王承恩恭身接過皇帝手中的魚竿,笑應道,“可不是,這是萬歲爺天大的祥瑞呢。”
朱由檢若有所思地看著宮人手忙腳亂地解下魚鉤,轉身朝王承恩道,“乾清宮那條大魚也該上鉤了。走,看看去。”
空蕩的大殿偶有秋風掠過的蕭瑟,魏忠賢手捧奏折,心頭蔓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淒涼,他發了好久的呆,終是想起要將折子放回禦案。
“魏公公久等了!”隨著少年特有的明亮的嗓音,皇帝裹著一身祥龍披風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他矯健的步伐一掃秋日的暮氣,年輕的麵龐上流露出動人的朝氣與生機。
魏忠賢心頭一慌,手中的折子也“啪”地應聲而落。膝蓋一軟,他整個人癱了下去,“皇……皇上萬歲……”
朱由檢麵含笑意,不動聲色地升上禦座,“魏公快快請起。這是怎麼了,臉色看起來有點不太好?”
魏忠賢抽噎著抬起頭,囁嚅良久,這才開口道,“剛才見萬歲從殿外進來,舉手投足間的模樣都像極了先帝爺,奴婢我心裏頭……”
朱由檢在心底“嗤”了一聲,麵上卻頗為體諒地點點頭,“難得你有這份心。秋天風硬,你也該多置幾件衣服。”
“奴婢叩謝萬歲爺厚愛!”魏忠賢深深叩頭,眼角竟流出淚來,“奴婢這次是來謝恩的。客巴巴因為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被先帝在冷宮關了好幾個月,是您……”
“此事休要再提了。”皇帝輕輕擺手打斷他,“事情尚且沒弄清楚,沒有審問也沒有定論,何來罪過一說?奉聖夫人盡心伺候先帝大半生,到頭來還要蒙受那樣的冤屈,朕心裏也不好受,這才想著早日放她出宮還她清白。誰想奉聖夫人似乎竟是不願意,出宮之日哭哭啼啼,倒讓朕有些難做了。”
魏忠賢連忙接口,“聖上切勿掛懷,她在宮裏過了大半輩子,突然要離開也難免有些傷懷……”
皇帝不置可否地笑笑,“這是人之常情,朕省得。隻是皇兄殯天,奉聖夫人在宮中已是無名無分,朕這麼做也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並無他意,你回去好好和她說。”
“萬歲這是在為她著想,奴婢替她叩謝天恩了!”魏忠賢老淚縱橫,“萬歲的恩典,老奴實在無以為報……”
皇帝似乎十分受用他的話,點頭笑道,“這還是朕即位後你第一次來看朕呢。前幾日皇後還提起你,說起來,你也算是朕和皇後的月老啊。”
“奴婢惶恐……”
“哪裏話。”皇帝走下禦座,神色也柔和了幾分,“這結發夫妻的情分自是比什麼都難得,若不是你,朕要到哪裏去覓得這樣一位賢妻?”他頓了頓,俯身將魏忠賢扶起,“你倒說說,朕該怎樣蔭封她的家人?”
魏忠賢一愣,隨即恭聲道,“娘娘侍駕功高,奴婢以為,非厚封不可……”
“正合朕意!”皇帝展顏,“那就勞煩魏公去內閣跑一趟了,讓他們擬旨,進周奎為右軍都督同知,升周文炳周文耀為兵馬司副指揮。”
魏忠賢心裏“咯噔”一下,腦袋頓時糊成了一團。完了!這下內城兵權悉數落入皇帝手中了!他又急又怕卻又不敢不應,隻得彎腰道,“奴婢遵旨。”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正要轉身,冷不防腳底踩著什麼,不禁低頭去看。
“這是什麼?”皇帝的聲音很溫和,可在魏忠賢聽來竟如地獄魔音般恐怖。他“噗通”一聲跪倒,垂著頭說不出也不知該說什麼話。
皇帝緩緩蹲下身,伸手撿起了折子。
“怎麼?”他將奏折掂了掂,語調輕輕一揚,“你怕了?”
魏忠賢心中一顫,滿臉的水也不知是淚是汗,隻有將身子伏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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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宮牆轉角處,徐應元悄沒著聲走過來,“還在裏麵麼?”
“還在呢。”王承恩輕著嗓子,“有大半個時辰了。”
“唉……”徐應元歎了口氣,“這都什麼時候了,萬歲就不肯歇歇。今兒這頓晚膳怕是又要在乾清宮對付過去了。皇後娘娘都托了我好幾回了,說是一得機會便請皇上去坤寧宮用膳……”
“今上不比先帝。”王承恩也忍不住歎息,“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清楚麼?魏忠賢這事兒不解決好了,萬歲這一陣都不會鬆勁兒的。”
“也是。”徐應元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隻是苦了皇後娘娘,自打入宮那天起,就再沒見過萬歲爺了。”
“你還別說。”王承恩輕聲道,“剛才我聽皇上說要封賞娘娘的家人呢,國丈國舅都在其列。”
“天恩浩蕩啊!”徐應元臉上總算有了笑,“皇上心裏還是有娘娘的,我得把這好消息告訴娘娘去,也好讓她高興高興!”
“快去吧。”王承恩點點頭,“讓娘娘早點歇息,今晚不用等了。”
“好。”徐應元應聲,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