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沅怔怔地望著他，想告之以實情又無法開口。要怎麼說？這把琴，原本就是她及笄那年他親手贈予她的啊！輾轉半晌，她幽幽答道，“一位故人所贈……”
    朱由檢注意到她落寞的語氣，心想定是觸碰了她的傷心往事，便柔聲道，“這樣的好琴當有你這樣的女子配得。隻是這柔媚之曲多讓人迷失心智，不如換個口味？”
    沅沅點點頭，接過琵琶，纖指翻動，“穩穩的宮廷宴安，擾擾的邊廷造反，咚咚的鼙鼓喧，騰騰的烽火煙。滴溜撲碌臣民兒逃散，黑漫漫乾坤覆翻，慘磕磕社稷摧殘，慘磕磕社稷摧殘！當不得蕭蕭颯颯西風送晚，黯黯的一輪落日冷長安……”
    曲未落音便被朱由檢牢牢摁住琴弦，“太平盛世，彈這麼不吉祥的調子做什麼！”
    “柔媚之曲失人心智，這樣的曲子總該教人警醒了吧？”沅沅垂下眼簾，“太平盛世，原本就是鏡花水月，一觸即破……”
    朱由檢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她，隨即神色也黯然了下來，“是也好不是也罷，那不是我們該管的，這亡國之人的琴終是不詳。”
    沅沅心緒湧動，她怎麼忍心告訴他，他便是這煌煌大明朝最後一代君主啊！她該怎麼向他解釋十七年後的一切？他會相信麼？倘若告訴他，曆史的軌跡又會改變麼？
    “殿下，總會有您管到的時候。”
    “什麼意思。”朱由檢轉身，口氣有些凜然。
    “譬如說，您成了大明皇帝？”
    湖心的絲竹管弦之聲變得飄渺起來，晚風撩起朱由檢的衣襟。他負手而立，聲音顯得有些寂寥。
    “從未想過也不想去想。我是多麼希望皇嫂能誕下龍子，好讓我大明後繼有人。富貴權勢都是浮雲一樣飄渺的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我畢生的願望便是攜著心愛的人一同歸隱山林，荷鋤而出，踏月而歸。你不要笑我，我是真真這樣期盼著。奈何這皇室的枷鎖太過沉重，我如何掙脫？無論魏晉，不知秦漢……這種生活對於我來說，終究隻能是無法觸及的桃花源了。”心底埋藏許久的希冀從未對任何人說過，今夜卻和盤托出。語至痛處，雙眸不覺潮生。朱由檢回身望向陳圓圓皎潔如雲的麵龐，藹然一笑，“也不瞞你，那日入宮見駕，皇兄私下召見卻有托付之意。當時我便不知如何應對，出了宮一心想尋你傾訴，誰料你已經不告而別……自那以後魏閹更是處處緊逼處處設謀，生怕我被立為儲君。整日蝸居王府一舉一動都在東廠監視之中，明槍暗箭真叫我無處可藏！這次要不是皇嫂有孕，我隻怕是永遠也出不了京城。”
    陳圓圓心頭酸楚難當，她心疼他卻又不得不說。
    “殿下，您躲得了一時能躲得了一世麼？您和皇上是光宗皇帝最後的血脈，一旦皇後娘娘未能誕下龍子，這天下舍您其誰？與其現在被魏閹脅迫，何不未雨綢繆與命運抗爭一番？如今的大明已是千瘡百孔再也經不起折騰，您既誕於天家，難道不該為這萬千蒼生謀一條出路？”
    “如果命運真的無法抗拒……”朱由檢輕歎，“除了認命我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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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裏之外的紫禁城內一片沉寂，乾清宮裏的燭淚已經堆得老高，火苗不停地跳躍著，不時發出畢剝的聲響。
    突然，內寢傳來劇烈的咳嗽聲，驚得坐夜小太監眼皮突突一跳。他連滾帶爬地跑入寢宮，卻見明黃的鮫綃帳後，人影晃動的厲害。
    他慌了，上前幾步撩開紗帳，隻見龍床上的天啟帝臉色蒼白，胸口劇烈起伏著。
    “皇上！”他急得“噗通”一聲跪下，“奴婢去傳太醫？”
    天啟帝無力地擺擺手，拚盡全力支起身子。他看著跪在地上的小太監，覺得有些眼熟。
    “今夜你當值？你叫什麼？”
    “回皇上，奴婢較楊平。”他很緊張。
    “哦……那天皇後在乾清宮外求見便是你通傳的吧？”
    “皇上聖明，奴婢正是從坤寧宮調來的……”
    天啟帝微喘了幾口氣，疼痛消退了些，“皇後怎麼樣了？身子可還好？產期在什麼時候？”
    “回皇上，娘娘一起都好！”小太監興奮起來，“太醫說娘娘胎位很正，保養的很好，不會出現早產的狀況，三個月後，啊也就是臘月前後便會臨盆！”
    天啟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半晌，悠悠靠口，“去，去京畿衛大營召一個叫滿桂的來。”
    楊平叩頭，“奴婢這就去。”
    珠簾一晃，小太監躬身而退。
    天啟帝靠在床頭閉目養神，伸手從枕下掏出一塊錦帕。胸中血氣翻湧，又是一陣猛咳。錦帕上的血跡紅得觸目驚心，他苦笑著將唇邊未幹的
    血絲拭淨。
    “三個月……”天啟帝盯著那一抹殷紅發怔，“怕是等不到了。。。”
    手中錦帕猛然一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