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盟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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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
安樂公主府的大宴中,韋氏、皇上、駙馬是主角。婉兒又見著了武三思,從他與皇後躲躲藏藏的目光之中,婉兒知道,他正在醞釀著與皇後的幽會。
萃碧亭的廊苑內,婉兒與武三思似乎是不期而遇。
婉兒招呼道。“武大人,好久不見。”武三思停下了腳步,點頭微笑,應道:“是啊。近來安好?”婉兒答道:“安好。”
“嗯。”武三思也不知從何說起。婉兒見著武三思如此無地自容,也不便長談,作揖道:“武大人有禮。婉兒先行告辭。”於是一步一步與武三思擦肩而過,覺得很是淒涼。
武三思突然從後麵抓住了婉兒:“婉兒,聽我說。”婉兒撇下武三思的手臂。“大人請自重。”武三思仍然不依不饒地在此拉過她。他知道,在皇上、皇後的眼皮底下,現在的婉兒不敢呼叫反抗,不敢惹人注意。果然婉兒不再反抗了。終於,武三思將她拉到萃碧亭外的路上,一個被亭子和樹木遮住的隱蔽之地。可以暢所欲言了,武三思停了下來。“婉兒,如今我遭到怎的境地,你不會不知。你也不會不幫我,是吧?”
婉兒像是在哀求:“三思,求求你放過我吧。”三思不解:“這……婉兒你說什麼呢。”婉兒冷笑一聲:“你在琢磨些什麼,難道我還不明了?朝臣提請廢黜異姓王的時候,皇後就已經準備提攜你們武家。而你也在一直尋著道兒與她結盟吧?”武三思被她說中,反倒不知如何開口。婉兒又淡淡道:“武太後臨終前叮囑婉兒,保武家的勢力。婉兒到底還是會幫你的。可我一直害怕,一旦幫了你,你們會迫不及待地連我也算計進去。”
武三思疑惑:“算計?這……可從何說起呢?”遂起誓道:“若有這份心思,我可遭天誅地滅!”
武三思徹頭徹尾的偽裝讓婉兒越發心寒。婉兒直視著武三思,似笑非笑,用責問的口吻道:“即便你天誅地滅了,與我又有何益?你送了我一盒凝毓膏,韋氏又送了我一碗紅花。不過更可笑的是,你們竟然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一個無法生育的女人。”
“什麼,你說——你無法生育?”武三思警覺地馬上收住了話,意識到之前自己送的那個凝毓膏。是它的藥力讓她無法生育的?!如今她身上已經沒有了那股香味,從她對我的疏遠來看,她已經知道了一切。
婉兒繼續質問著武三思:“而你還在醞釀著與皇後一起壯大,壯大之後來對付我嗎?想到韋氏在一步步的效法武皇——當年武皇是怎樣對付兩個擋在她麵前的嬪妃的……我真的害怕。”
又是羞愧,又覺底氣不足,武三思戰戰兢兢道:“我沒想到會這樣。我見著皇上對你很好,皇後又與你融洽,你會很開心的。其實皇後——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變得很淡然。也許你們之間會有某些共同之處。”
婉兒道:“有個道理你我都應該明白:自古,前朝怕的是兩種聲音,而後宮怕的便是一種聲音。而今,他們都已經知道,一個沒有生育的女人對李姓江山構不成任何威脅。皇上自然不會限製皇後,卻給我與她同樣的恩寵——這便是製衡。我以為自己擺脫了困獸鬥的命運,卻還是成為別人的棋子。”
武三思終於無言以對。
“我不想鬥了。我一直想做的隻是有個孩子,不管是和誰的孩子,教他讀書做詩,陪他下棋,熟習音律,就像小時候娘握著我的手教會我這一切。若是男孩,我還會想讓他習武強身。那樣,至少在這宮裏,我不會孤獨,有所寄托。我渴望過一種平常人的生活,夫妻恩愛,孝敬長輩,相夫教子。十幾年了,也許就是這份渴望,我放掉一切,尊嚴,情感,名譽……活到現在——我不想讓娘因為我不明不白地離去,變得像我現在這樣孤獨。”說到這裏的時候,婉兒已經哽咽了。“而我現在在做什麼?每天準備著不同的姿態,故做那些妃嬪麵前的強者,皇後麵前的好妹妹,皇上麵前的好嬪妃,昭文館裏有文略的文人……若是為恨,我早都沒有這份心情;若是要愛,早已膩了;若是為權,早也厭了。”
這時,武三思突然跪在她的麵前,“我不該留你在這裏。對不起,是我一次次的負了你……對不起,”武三思已經語無倫次,眼睛變得紅紅的,布滿了血絲。“我知道你一個人撐得很辛苦……我……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麼了……我一頭亂麻,我是個罪人……”
婉兒也俯下身,跪在他的麵前:“你不用這樣悔恨。其實說到底,隻是我的懦弱和無能罷了,與你無關。”武三思急急道:“不,那是因為你的善良。你沒有選擇做後宮的強者,你沒有將你的不幸移駕到那些無辜、可憐的宮人身上。見著你和顏悅色地對每個人,我以為,你內心堅毅得如同沒有情感。現在,我才明白,你一直是在委曲求全。你在維持著你的良知,做一個好人。”
婉兒聽到武三思的話,止不住的淚流。壓抑多年的絕望與不安,竟是與這麼一個猥瑣的男人傾訴。這時婉兒身後閃過一個黑影,與武三思的目光一個正接。武三思低下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那個黑影便消失了。武三思把婉兒摟過來,吻了她的淚水,“不要哭,我沒有見著你哭過……你會哭得我很亂。”
婉兒稍作平靜,道:“這一切便是無法回頭的。又能怎樣?婉兒勸你,若你能看透徹如今這情勢,還是早早退了吧。”武三思道:“不會的。為了你,我也不會輕易離開的。”
婉兒看著武三思的眼睛,他沒有閃躲。婉兒道:“即便你留下了,我自然也不願看到結果。我們之間,隻是放不下這十幾年的牽扯罷了。曾經的虛情假意我們都心知肚明,往後也根本不會再有什麼。”
“虛情假意,不是這樣的,聽我說。”武三思長吸了一口氣,整理著思緒。他需要在這時將一切都跟她說清楚,以後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了:“你知道嗎?我們之間的情份,早在初識那時。徐敬業叛亂平息之後,我便跟皇上提出為你我賜婚之事。”說到這裏,武三思變得有些難以啟齒。
婉兒隻覺得蹊蹺,像是嘲諷,笑道:“哦?怎麼以前沒聽武大人說過?”武三思正欲張口分辨,卻又合上,緊緊地閉著。婉兒終於很戒備地掙開武三思的臂彎,身子往後移,隻想遠離他,卻已沒了氣力,軟坐在自己的腳跟上。
武三思無奈,婉兒的絕望讓他必須說明一切,他不想再這樣誤會下去:“武皇用近乎是警告的態度回絕了我。後來你受了黥刑,武皇將你封了昭容。宮裏便沒有人敢再提這件事。”武三思說出了哭腔。咽了咽喉嚨,稍稍平靜後,再繼續道:“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更不敢再觸及此事。後來,一切已經變得麵目全非了,當朝政變得力不從心,我放任著你對我的逢迎,我知道那也是我需要的利益結合。我曾經的孤傲、不可一世,足以讓你對我徹底死心。你也早已死心了吧。”
婉兒開始重新整理這十幾年間發生的事情,相隔多年,一切早也無法考究。隻是如今,早已無法回頭,這十幾年的真真假假蜂擁而出,再次將自己絞纏得心力交瘁。
三思看著已瀕臨崩潰的婉兒,自己的情緒再也無法控製,大聲地,像是吼出來的:“為什麼我這麼自私!”婉兒搖搖頭,也不想計較。
婉兒的寬容恰恰刺激了三思最深的懺悔。三思已經欲哭無淚,半晌才開口:“你有你的驕傲……始終是我得不到的。”婉兒看著三思。他那淚水模糊的眼眶中,透著被血絲渾濁的顏色——便也不再深不可測了。
三思再次摟過婉兒:“算了。隻要讓你覺得,這次,我信你說的都是真的,讓我可以多一點明白,也足夠了。”婉兒沒有掙脫他。她體會到三思的臂彎開始變得溫情而虛弱,傳出來自心底的微微的抽搐。真情、謊言、勾結——二十幾年的糾葛在不知不覺中正一點一滴地融化。
良久的沉默,似乎比承諾述說更加真切。
終於,三思輕輕地推開婉兒的肩膀。他的臉上灰暗得如同一張白紙,沒有表情,隻低頭輕聲道:“走吧。”婉兒疑惑地看著三思。三思猛然清醒過來,馬上起身,拉起婉兒,如同在吼:“快走!”婉兒意識到事情不對了,環顧四周,有條大路可以直接回屋。但她卻選擇了通向假山的小路匆匆離開。
當婉兒走進密林的時候,已經看到外麵燈火通明。禦駕的隊伍就這樣匆匆而來,來到這個密林後的小徑。
“微臣武三思參見皇上、皇後娘娘。”
韋氏笑道:“怎麼見著武大人如此失魂落魄地在這兒?”武三思知道韋氏話中有話,隻得回應道:“剛剛與逆子吵嘴。在皇上、皇後麵前失禮了。”韋氏嘲笑道:“哦?武大人真是家教甚嚴啊。”武三思低頭,不再說話。
顯插過話:“皇後正說著與上官昭容一道品瓜果,武大人與昭容也算故交,不如一道去吧。”武三思搞不清楚狀況,便辭道:“下官不敢違了君臣之禮。”韋後盛情道:“武大人多心了。今夜本是皇上有心消遣去的。”見著韋後頗有深意的笑容,武三思也不便再推辭了:“既是皇上皇後一番好意,下官必定奉陪到底。”
婉兒將外麵的聲音聽得分明。安樂公主府是駙馬和公主的地方,自然到處是武三思和皇後的眼線。原來這本是武三思與皇後設的局,可他最終還是放過了自己。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裏多有餘悸。
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想什麼,就像麻木了一樣。武三思終於還是把自己放了。可皇後不會這樣罷休的,她已經帶著禦駕的隊伍來了這裏,應該馬上就會到自己的住處。
婉兒匆匆往回趕,必須在禦駕的隊伍之前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