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盟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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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剛回到暖香閣,就讓子矜備了熱水,稍作梳洗。理了理淩亂的發髻,又添了幾筆眉色。子矜不解道:“娘娘怎麼這麼晚了還要做梳妝?”婉兒道:“要是有人問起,吩咐下去不要說本宮今夜出去過。”“哦。”
不多時,大隊人來到暖香閣。子矜迎上前:“皇上萬歲,皇後千歲。”顯問道:“上官昭容呢?”子矜道:“娘娘在房裏習字,正準備就寢了。”顯與韋氏進了屋。婉兒從裏屋迎了出來,作揖道:“皇上萬歲、皇後娘娘千歲。武大人有禮。”武三思見婉兒如此從容,也算鬆了口氣。婉兒見武三思也前來,心中卻多有詫異。
韋後笑道:“剛才子矜說妹妹準備就寢了,不想妹妹還是這般端正。”婉兒知道韋氏另有所指,隻能一笑了之。顯解圍道:“上官昭容素日裏嚴謹慣了。”
韋後道明來意。眾侍婢呈上食盒。韋氏道:“妹妹,可有什麼好的消遣?”婉兒哪有心情安排消遣,便附和道:“皇上好興致。隻是時辰已晚,婉兒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張羅。”韋後笑道:“也不必張羅,武卿家可玩得‘雙陸’?”武三思道:“略懂。”顯轉問婉兒:“你也會吧。”婉兒笑道:“每次都是輸。”顯便道:“那就是會了。來人,拿棋來。”
侍婢呈上雙陸。局如棋盤,左右各有六路。棋子為錐形,黑白各十五枚。
婉兒便開始琢磨起一幹人等的用意。皇上如此放得下架子,似乎有意在拉攏武三思。皇後樂此不疲地從中穿插。婉兒便明白了,於是摩下玉鐲,又取了簪花,放到皇後麵前的盤子中,笑道:“婉兒向來沒什麼運氣,值錢的就這些了,先拿了出去,給姐姐作注吧。”顯在半空端起婉兒的手,打趣道:“皇後的注自然是朕來買了。”說罷取了腰間的玉佩,丟在韋後的盤中。韋後詭異地朝婉兒一笑。婉兒退到棋局後,到顯旁邊,對顯道:“看來婉兒隻能陪皇上計籌碼了。”說完,將籌碼放到武三思前麵的盤中。武三思笑得尷尬,謝道:“能得昭容娘娘計籌碼,微臣走運了。”婉兒隻是看著顯道:“皇上、皇後歡喜就是了。”
韋後挑了白馬,武三思領了黑馬,以骰子擲采行棋,玩得不亦樂乎。
有了些時辰,顯便來了困意,道:“皇後與武卿家玩得如此盡興,朕先行休息了。婉兒,送朕回去吧。”婉兒疑惑地與顯出了暖香閣。
顯的清安居。
窗紙上映著兩個對坐的人影,幽幽影動。
顯回想著剛剛婉兒的表現,想必婉兒已經知道自己與皇後有意拉攏武家。顯道:“你很會審時度勢啊。”婉兒也不知是褒是貶。顯又道:“相信母後臨終之前對你有所交待。可惜,朕最後未能受到母後的教誨。”因是涉及到韋後,婉兒不敢將武太後的話全盤托出,隻道:“皇上與太後到底是血濃於水,心意相通啊。”
顯挑起眉頭,道:“看來,此次朕與皇後的部署是在母後的意料之中咯?”婉兒聽到顯提到皇後,道:“也不全然如此。”顯詫異,準備套出婉兒的話:“為何?”婉兒琢磨著時機未到,便巧言道:“皇上乃是九五之尊,能屈尊降貴與大臣博弈,是皇上開明。其實皇上不必每局都親自去操作,隻需要最後一局出手便是。老子曰‘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這博弈的最高境界,能知其所守便是。”
顯似乎有些明白了這話的意思。今日武韋博弈,自己隻需最後一局出手便是。想想又覺不妥,問道:“如果賭得太大,怕是最後一局贏不回本了。”
婉兒笑道:“棋局可不比政局。這棋局誰運氣好誰就贏;政局之上,誰厲害誰就贏。試問天下間又有誰敢贏皇上的局?”
顯冷笑一聲,卻馬上止住,盯著婉兒,帶些警告的語氣道:“婉兒,你太深了。”婉兒見勢不妙,忙道:“皇上責怪婉兒了。婉兒隻是一介女流,若真有什麼變故,風頭浪尖的,盛衰榮辱都是皇上一念之間而已。”顯道:“朕答應你,有朕在,沒人動得了你。”婉兒為之動容。顯卻又道:“你也要答應朕,除了朕,誰都不要動皇後。”婉兒心涼了一大截,不作聲。顯看著婉兒,“答應朕。”
婉兒也看著顯。說不上妒意,說不上憤怒,也說不上恨意。她終於確定自己根本就不愛他。
夜深了。安樂公主府卻因為聖上的到來徹夜燈火通明。
顯與婉兒走後,武三思與韋後玩起雙陸也少了興致。
韋氏首先打破僵局:“一家人聊聊而已。武大人不必拘謹。你們都退下吧。”說完,隨著皇後一道來的宦官侍女都退下了。武三思的侍從沒有武三思的命令,也不敢隨隨便便就退下了,便都等著武三思的吩咐。韋氏將目光投向武三思。武三思想了想,這才揮揮手,示意他們都下去。
武三思先道:“多日不見娘娘,近來可安好?”韋後道:“有勞武大人掛記,本宮一切安好。”武三思道:“是啊,如今娘娘神采奕奕了。”韋後反道:“是嗎?”武三思陪笑道:“下官隻是實話實說,從不妄言。”
韋氏不喜歡不著邊際的閑聊,於是開始進入正題:“如今,你我既是一家人,本宮也不必拐彎抹角。”
武三思料到韋後有所計劃,便小心聽著。
韋後道:“‘五王’位高權重、氣焰囂張、無視聖上。而我皇新君入朝,一切還需醞釀。不知武卿家是否有效忠皇上之意?”
武三思疑惑著,小心道:“不知這是皇上的意思還是皇後娘娘您的意思?”韋後笑道:“武卿家果然精明。本宮自然不敢胡亂傳達皇上之意。不過今日本宮單獨與大人道明原委,便還有本宮另一層意思。”
武三思道:“下官願聞其詳。”韋後道:“韋家新入朝廷,不得不讓本宮勞神費力。本宮深知武大人在朝中資曆深厚,又有自己的處事之道,希望大人能常賜教,本宮也能省去不少心力。”
武三思思考著。這無疑是武韋結盟的一個絕好契機。卻假意辭道:“‘賜教’二字微臣萬萬承受不起。武承嗣大去之後,三思自知才疏學淺,不敢多問朝政之事。”
韋氏便道:“那大人的意思,是要拒本宮於千裏之外咯?”武三思不語。韋後想了想,笑道:“今日亥時之前,連本宮都以為武大人與上官昭容是逢場作戲。今夜一見,才知你們情真意切啊。”武三思知道皇後說的是今夜設局之事,有些慌亂,道:“請娘娘高抬貴手,莫與昭容娘娘計較。下官往後必當慎行,與昭容娘娘劃清界線。”韋後笑道:“武卿家言重了。其實,隻要武卿家在,本宮定會保全妹妹。”武三思思索片刻,作揖道:“隻要娘娘有用得著下官的地方,下官一定在所不辭。”
韋氏終於釋懷而笑,但又似乎又是調侃的語調,道:“婉兒妹妹甚得前武皇寵愛,如今又得蒙聖寵,能如此侍奉兩代君王,武大人真是調教有方啊。”武三思被韋氏諷刺得臉上掛不住了,但仍然維持著一份高貴的氣度:“下官與昭容娘娘是故交,見著娘娘有了歸宿,下官自然替她高興了。”韋氏哂笑道:“武大人真是胸懷坦蕩,本宮佩服。”
武三思不想繼續剛才的話題,為韋氏斟上酒。
韋氏已經滿意,便拂袖,端起酒杯,道:“請。”一飲而盡。
武三思打量起韋氏:近乎是無懈可擊的妝容——細細服貼的白的粉,滿滿點的紅的唇,勻勻描的黑的眉。濃黑眼線下卻泄露著眼神中倦容。武三思漸漸有了主意,作揖退身下去。
不多時,武三思端上一盆清水,置於桌上,又抽身退後。韋氏不解,下意識地將手縮進衣袖,端端坐正,問道:“大人這是……”武三思沒有作答,突然抽下韋氏的發簪,假髻頭飾順著發絲滾落一地。韋氏直直坐著,隻往地下掃了一眼,不屑於這些繁瑣高貴的飾物。目光卻落在麵前這一盆清水之上,映出柔軟垂順的發絲,一張濃豔的妝容——如此突兀。韋氏這才明白了武三思的意思,琢磨這要不要如此順水推舟。
終於,韋氏將臉湊近金盆,往臉上撥弄清水,一點點清洗脂粉。武三思取來羊角梳,輕輕為她順著頭發,柔聲道:“您不該將您的美麗囚禁於後宮之中。”
韋氏停止清洗,抖落指間的水跡。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此時可以取代顯,滿足她的一切。韋氏轉臉望著武三思,有些輕浮的笑意。武三思便順勢摟過韋氏的肩頭。
這時的韋氏還天真地認為,這一晌貪歡,並不會輕減對顯的忠誠,因為她愛的始終的隻有顯。
而武三思要的,卻是讓她覺得,她從此不再屬於顯……
這個翻雲覆雨的夜晚,武韋結盟。
由於太平公主、韋皇後的大力舉薦,德靜王武三思成了司空,同中書門下正三品;樂壽王武攸暨已經成為司徒。如今朝堂的局勢是,除太尉一職由相王頂著,“三公”中兩席已被武家人占去。
但他們都未曾意識到,這裏已經孕育著一場驚天動地的政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