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盟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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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景殿。
“張說張大人來了。”侍婢傳話道。婉兒又驚又喜,忙到正門迎接。見了張說,笑道:婉兒本欲明日將上疏送到中書省,不料今日卻勞煩張大人親自來一趟。”張說先問候一句:”昭容娘娘。”又道:“下官剛從欽州回京,競趕上娘娘冊封之喜。”婉兒多有感觸。張說自得罪張氏兄弟被流放欽州,算算也有些年份了。這次得了赦免回京任職,也算是重見天日。婉兒想起一時竟忘了待客之禮,忙道:“張大人裏邊請。”
進了院內,婉兒先取了詔書交與張說。道:“此次改革兵役,事關重大,婉兒想請張大人指點一二。”張說打開詔書,念道:“百姓年二十三為丁,五十九免役,改易製度以收時望。”張說想了想,道:“這些年,大唐雖有內疾,卻極少征戰用兵,改革兵役大有裨益。”婉兒道:“正是此意。”張說問道:“皇上是什麼態度?”婉兒道:“之前與皇上提及此事,皇上也有此意。”張說道:“既是皇上首肯,為何娘娘不直接寫了詔令頒下去便是?”婉兒笑道:“若要推行此舉,上至兵部戶部,下至地方各郡縣都有所動作。要是婉兒直接寫了詔書,怕是被人當做兒戲。便先寫了奏疏,交與中書省審過。中書省肯了,兵部戶部就好辦了。”張說道:“娘娘真實用心良苦啊。”婉兒搖頭:“說的中聽了,是用心良苦;說的不中聽了,是婉兒不想越了中書省來掌這個詔。”
張說有些不解:“娘娘自武周朝聖曆年後,便掌管詔命;經年累月,也得心應手了,娘娘又深得皇上信任,實乃輔佐皇上之賢臣啊。”婉兒苦笑道:“大人也說是婉兒自武周朝掌的詔,婉兒可怎麼都說不清了。”張說明白了,婉兒始終擔心著李唐宗室對武周朝殘餘的憎恨。想必婉兒對於李重俊政變還是心有餘悸。張說歎道:“如今這個世道,沒人能沒料到往後會是什麼結局。至少,政局上,娘娘比下官高明。”婉兒道:“你我十年前便有了些交情,婉兒的秉性大人還不清楚?哪裏算得上高明,不過是無能為力罷了。”張說道:“娘娘為何不抽身避世呢?”婉兒沉默了。當年應了武太後來平衡朝中勢力,如今樹大招風,弄得個抽身乏術的地步。張說見者婉兒不啟齒,頓時覺得多少話堵在心上,琢磨了,覺得是該講了。便小聲道:“娘娘的弱處,是看人不準。”婉兒忽地抬眼,細想這麼多年了,什麼時候信的是對的人?縱然是自己有心提防,卻防不勝防。逢場作戲慣了,便身心俱疲。婉兒道:“能道出我的弱處,也算是值得交心的人了。婉兒相信沒看錯張大人你。”張說道:“能得娘娘信任,是下官的榮幸。”婉兒笑道:“何必客套。不如往後你我以兄妹相稱,免了這般繁文縟節。”張說點點頭:“娘娘抬愛。”
婉兒又問道:“道濟兄說婉兒看人不準,似有所指吧?”張說不願細說,道:“娘娘留心周遭的人便是。”見者張說麵有難色,婉兒也不便追問。不知怎的,腦海裏突然閃過崔湜的模樣,心中一悸,不覺慌了神。對這個來曆不明的年輕人,自己竟然毫無戒備。張說見著婉兒慌神,也猜著她想的是誰。張說道:“不談這煩心事。”
婉兒回過神來。道:“道濟兄的文筆可是風采依舊啊。”張說謙道:“娘娘過獎。”婉兒豪氣道:“想我上官婉兒閱盡天下文人之詩,平日裏詩唱曲附,斯文敗類烏合之眾卻不少。隻想與道濟兄一較高下。不知道濟兄可否賞臉,了了婉兒一樁心願?”張說點點頭,道:“娘娘請。”
婉兒道:“先以三字打頭。”想了想,吟道:“逐仙賞,展幽情。”張說輕鬆接道:“誌上達,歌下迎。”
婉兒又道:“枝條鬱鬱,文質彬彬。山林作伴,鬆桂為鄰。”張說不假思索道:“有美房公,霞海其量,友我絲竹,好我樽俎。”
“好句。”婉兒讚道,三字四字句過了,便開始五字句,婉兒道:“太平詞藻盛,長願紀鴻休。”張說點頭稱好,摸著下巴琢磨片刻,對道:“行樂無限時,皇情及芳草。”
張說的詩句接得如此順暢,這一點也沒難倒婉兒,婉兒又出了五言絕句:“鬥雪梅先吐,驚風柳未舒。直愁斜日落,不畏酒尊虛。”張說不假思索道:“白首看黃葉,徂顏複幾何。空慚棠樹下,不見政成歌。”
婉兒意猶未盡,繼續吟了五言律詩:“傍池聊試筆,倚石旋題詩。豫彈山水調,終擬從鍾期。”張說頷首,略略遲疑,吟道:“伊人美修夜,朋酒惠來稱。交談既清雅,琴吹亦淒凝。”
興致更高了,婉兒用心構思著,終於一氣嗬成五言律詩:“放曠出煙雲,蕭條自不群。漱流清意府,隱幾避囂氛。石畫妝苔色,風梭織水文。山室何為貴,唯餘蘭桂熏。”張說揚起眉毛,不緊不慢吟道:“多雨絕塵事,寥寥入太玄。城陰疏複合,簷滴斷還連。念我勞造化,從來五十年。誤將心徇物,近得還自然。閑居草木侍,虛室鬼神憐。有時進美酒,有時泛清弦。聲真不世識,心醉豈言詮。”絕對渾然天成。
“好!哈哈哈。婉兒服了。”婉兒笑道。張說謙道:“承讓。”
婉兒便道:“既是婉兒占了下風,婉兒自願罰酒三杯。”說完,婉兒拂袖,取過酒壺。張說忙端起婉兒的手,道:“又不是酒令,自然不必罰酒。”婉兒道:“道濟兄倒是坦蕩。婉兒卻該有所表示。”張說道:“既然婉兒你執意,不如就——答個問題。”婉兒笑道:“看來,道濟兄有意放婉兒一馬。”張說亦笑道:“聽了問題,再斷言為兄是否在放你一馬。”“哦?婉兒好生聽著。”
張說道:“婉兒頗有上官儀大人的文風。上官儀大人曾創製了一種叫做‘上官體’的宮體詩,世人紛紛效仿。”婉兒道:“是啊,這都是我一直引以為傲的事情。後來,有人評論說宮體詩浮豔空洞。”張說道:“宮體詩自然有宮體詩的好處,四平八穩,自然也不會犯錯誤。”婉兒遂憶道:“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做應製之詩,名字我都忘了,隻記得有一句是‘相亂欲何如’。突然,整個氣氛就那麼僵了下來了。直到現在想起來我都還有些心悸呢。這宮裏,朝廷裏,大家都怕犯錯誤吧。”
張說笑。遂道:“其實婉兒的詩也有情真意切的。”又道:“在下也有幸拜讀過娘娘的詩作,那首《彩書怨》,實乃感人至深。為何娘娘如今不再留下此類詩文?”
婉兒因笑道:“原來道濟兄的問題便是這個。”婉兒理了理思緒,又挑起守望與信念的情思,掀起內心某處的漣漪,半晌才道:“怨也就那麼些事兒吧。”於是便講開了:“思的人,看不見也聽不見我所思,隻得自己平添些苦悶罷了。物是人非,情淡了,怨也淡了。一詩隻為一人。換了那人,也寫不出那情。有時在想,若是再怨了兩回,怨了三回,便冗繁消沉,僅留得淒而不得美了。若是往後不寫怨,反倒像是四處留情,即便是真的,也覺得假的了。”講到這裏,婉兒自嘲道:“這麼多些年,寫得都是文書詔令、應製之詩,那還有那份情懷?”
張說的眼中掠過一絲幽藍的光線,如同冬日湖麵掠過的晨曦,溫婉卻又感傷。
婉兒喚道:“道濟兄。”張說回過神來:“詩境有兩類,曰有我之境,還曰無我之境。婉兒之詩,是有我之境,人於情中,潸然淚下;旁觀而得之無我之境,也能感同身受,品出深意。”婉兒道:“不知婉兒的回答,道濟兄可滿意?”張說笑道:“沒有再更好的了。”
武三思在皇後、太平公主的庇護下,沒有在武家本應大勢已去後被排擠出朝廷。雖隻守得一個天官尚書的位置,但還算留住了一席之地。
安樂公主告訴武三思,準備和駙馬武崇俊搬出府外居住,武三思覺得有些蹊蹺,皇上、皇後都準許了安樂公主自立門戶,皇後難道真的就願意了?或是她在與自己劃清界限?
“崇俊,你來了?”武三思道。
武崇俊坐下。“爹,孩兒跟公主今日就要搬去安樂公主府了。所以特來向爹爹告別。”
武三思突然看著崇俊。“如今武家真的已經大不如前了。聽著,你是安樂公主的駙馬,皇上唯一疼愛的公主的駙馬,必須與爹一道,並肩作戰。知道嗎?”
“崇俊能做什麼呢?”
武三思頓了頓,道“讓公主提請皇上冊立為皇太女。”
崇俊在武三思老謀深算的眼神中,品出了他的意圖。安樂公主單純幼稚,立為皇太女之後,駙馬的地位當然非比尋常。而武家的人似乎可以東山再起了。
淑景殿。
“安樂公主提請皇上立皇太女。”太平公主道。
“婉兒已經聽說了。”婉兒道。
“你說,這到底是誰的主意?”
“安樂公主秉性單純不像會這樣做打算的人。”
“皇後大可直接跟皇上說這事兒,沒必要讓安樂公主去提。”太平公主疑惑了。“到底是誰在煽動這事?”
“公主有沒有想過,除了皇後,對安樂公主來說,最親的人便是駙馬武崇俊了。”
“武崇俊,武三思……”太平公主想著,“原來如此。這是武三思給韋後放出的信號,他要擁女主。”
婉兒讚同。看來,武韋結盟誌在必得,而武家似乎在準備東山再起了。武韋結盟之後,我和太平公主不就成了他們的攔路石了嗎?
太平覺察出婉兒的眼神中掠過一絲擔憂。“現在,在李家的天下,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婉兒仍感不安。
安樂公主的這個提請,不隻太平公主阻撓,連顯也覺得好笑:“裹兒,想必你是來逗父皇開心的吧。裹兒若是嫌棄父皇不夠關愛,父皇過些日子就到安樂公主府上賜宴。如何?”
安樂公主雖是十分氣憤,但也答應了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