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廣陵散(2)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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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治床榻前。
    “皇後到。”
    李治劈頭就怒道:“朕什麼時候給你的權力,可以不經過朕的允許就廢黜太子?!”
    武後沒有絲毫的畏懼,麵不改色道:“東宮私藏兵器,意圖謀反,證據確鑿。臣妾是在為皇上執行國法,不覺得有何不妥。”
    “你!賢也是你的兒子。弘不明不白的死了,如今,你卻要親自把賢送走。朕很難相信,你居然是賢的母親,哈哈哈……眾臣皆說,賢不是你的兒子!哈哈。”李治已經變得哭笑不得了。
    “正因為賢是皇上的兒子,是臣妾的兒子,所以才受皇恩庇護,免於一死。這已經是對他最大的仁慈和寬恕了!”
    李治拿過詔書,念道:“太子懷逆,廢為庶人,流放巴州。誰寫的?中書舍人已經受製於後宮了。朕非得殺了他不可!來人!”
    “詔書是臣妾叫人擬的,與中書舍人無關。”武後打斷了李治的話。“皇上交與臣妾處理政務,便有製詔之權。”
    “你是在篡權!”李治氣得大咳起來。公公忙上前扶他坐下。
    “皇上這話言重了。”武後平靜道。
    “皇後!”李治指著武後,“你必須得有個交待!”
    武後轉過身,冷冷道:“上官婉兒,廢格詔令,杖斃!”
    “嗬,你就這樣打死一個為你辦事的宮女麼?”
    武後態度強硬,“不打死一個為皇後辦事的宮女,難道打死一個為皇上辦事的皇後麼?!”
    “你!”李治氣得說不出話來。“不是她在‘廢格詔令’,是你們在‘矯詔’!”李治清楚得很,武後這樣一來就是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攤在一個宮女身上,知道自己奈何她不得,自己更不會這麼對婉兒下手。眼前浮現出那個嬌小的婉兒,還有她的祖父和父親,多多有些不忍。李治捏了一下拳頭,道:“念在她年幼無知,杖一百。以儆效尤。”然後,轉過臉看著武後。“皇後明白了嗎?”
    武後冷笑一聲,“皇上不也是要打死一個宮女麼?”說完,理了理衣袖,道:“臣妾告退。”
    就這樣,婉兒被侍衛帶到了內侍省。婉兒搖搖頭,心灰意冷,自己這次竟然賭輸了。
    “皇上有旨,杖一百。”
    杖一百,也就是一死了。為什麼是皇上下的令?皇上不是之前很器重賢麼?婉兒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了。想也沒有用,隻有等著死亡的到來。
    婉兒被人推倒在地上。趴著。接著,卻被蓋上了一張重重的棕氈。頓時地上騰起厚厚的灰塵。
    “一”
    木杖落在背脊上,婉兒倒吸了一口氣。
    “二”
    有些疼,但婉兒不想叫出聲來。至少可以忍住的,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麼慘。
    “三”
    “我不會後悔。”婉兒心念。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已經聽不明公公的報數了,眼前的一切也根本沒了顏色,婉兒早早就閉上了眼。隻覺得一呼一吸之間也成了一種類似於掙紮帶來的疼痛,索性放任起這微弱的呼吸來……
    一股幽幽的薄荷混著長春藤的氣味,鑽進鼻腔,透到心裏,好像一下子就吸進了許多氣。漸漸地,婉兒嚐試著張開眼,看到眼前粗糙的大手中有個小小的瓶子。這股香味就是從這裏麵散發出來的吧。
    “醒了?”公公道。說完,就把瓶子放在她的臉前。這時,移開婉兒背上的氈毯。“姑娘,這次算你走運了,皇後娘娘吩咐了內侍省,所以才加了這毯子。不然,就你那身子,別說杖一百了,估計杖過五十,命就懸咯。”
    婉兒更疑惑了。皇上下令施杖,皇後卻在放生。到底是誰在擺弄我的生死?又是誰在擺弄賢的生死?
    公公繼續道。“對了,中書令裴大人說謝謝你,還讓我們給你留了盒藥膏。估計修養半月就沒事兒了。還有,綺雲殿那邊送來了東西。”說完,從裏屋取來一個包著的東西。
    婉兒終於笑了,把那個東西抱在懷裏。“謝公公。”
    “內侍省這邊已經記下你行杖致殘。你也知道,既是皇上下的令,內侍省這邊必須這樣記下的。徐公公把你移去上陰殿,以後自然不能出現在聖前。你明白吧?”
    “婉兒明白。”婉兒笑道。至少賢還活著,自己也活著。
    晚上,婉兒被人抬到了上陰殿這邊。上陰殿,用於設靈堂做拜祭的,隻有大喪之時才有人來。地處在宮裏的最北部,偏僻荒涼,濕潤陰寒,除了同住的幾位作打掃的老婦,少有人來,清靜得讓人心生恐懼。
    婉兒意識到這無異於一個終生的禁閉令,以後隻能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度過殘生。
    吱呀一聲門開了。同住的薑氏舉著燈進來,幽幽一縷燭火,慵懶的扭動著,斷然是無法將這房間照得通透。薑氏走近婉兒,把燭台放在桌前。透著黑煙,可以聞到劣質的燈油燃盡的氣味。卻是久違的,曾經屬於掖庭那件黑暗小屋裏麵的味道。
    其實,幾年前,在掖庭的時候,也是這樣冷清的日子。但至少,那時娘會在身邊。想到這裏婉兒心裏酸酸的。賢之外,其實我還有在長安掖庭的娘,來東宮之前答應過娘每年除夕之前都會送信過去的。現在沒有中宮派發的信箋,自己不可能送信出去。這樣的禁閉,分隔兩地,她會以為我已經出事了……
    婉兒已經一團亂麻。
    薑氏關切道:“姑娘,往後便是你我同住。你身子不好,有什麼事兒隻管跟我說吧。”
    借著幽暗的燭火,婉兒抬眼打量薑氏,四十多歲的婦人,棕黃色土布衣裳,頭發隨意挽起。麵部平和,說不上飽滿也說不上枯黃——一個在冷宮偏殿的平常老宮人。婉兒覺得這般趴在床上多有失禮,便勉強撐起身子,轉向薑氏,道:“謝謝姑姑。”
    薑氏忙扶著婉兒,道:“姑娘客套了。聽說你剛剛被……哎,就別亂動了。”說完將婉兒放下,“對了,你以前是那個宮裏的?”
    “本在中宮侍奉,犯了大錯,便打發過來。”婉兒說這話的時候,也不知道應該做出怎樣的表情。對皇後,是該恨呢,還是該感激?自己也覺得沒有力氣去想。
    薑氏像是突然覺察到什麼似的:“外麵的庭院日落前得打掃幹淨。你休息一下吧,我先出去了。”婉兒謝過:“勞煩姑姑。”
    薑氏走後,婉兒轉眼便看到放在床邊的綺雲殿送來的東西。取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拆開裹在外麵的布,把它放在床上,慢慢攤開,原來是一副字畫。
    竟是自己留給太子的。
    他,什麼也沒帶走。自己也永遠留在了這裏。
    婉兒倚在床邊,木然靜坐,一種從未有過的失意頓上心頭。更加不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賢已經走了,走了。如今,天下都在為新太子籌備,不久就會忘了賢。他還會回來嗎?
    落寞浸入茫茫夜色中。忽而起了風,浸透的衣襟透著寒涼。悵然若失,如霧如夢。隻待收起畫卷之時,觸摸到冰冷的麵龐,原來自己竟早已淚流滿麵。啟唇輕歎,淚水鑽進嘴裏,覺不出味來。
    月下洞庭初,思君萬裏餘。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調,貪封蘇北書。
    書中無別意,但悵久離居。
    三月後。
    徐公公靜靜來到皇後身邊低語,“剛剛有宮人回報,上官婉兒月事已有近三月未至。”
    “哦?”皇後挑起眉毛。“這宮中怎會有異性出入?”
    徐公公緩了緩說,“娘娘興許忘了,廢黜前太子李賢那晚,吩咐過婉兒去少陽宮通報。那晚奴才準備跟婉兒取詔書,卻在她那兒等到將近四更天。本來一宮女的事情,奴才們處置了就是。隻是這孩子恐怕是……所以奴才不敢擅自拿主意。”
    武後輕描淡寫一句:“就當沒來過好了。”
    “奴才這就去辦。”徐公公退身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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