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上)覓商道老東家北上大同府 哭生世宮蘭杏幸入天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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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十一月,晉北已是寒風四起,冬天的跡象越來越明顯。雁門關古道外朔風凜冽,蒼茫的雲天下,沿廣武故城一帶,田地早已荒蕪,未來得及收割的玉茭杆兒東倒西歪地無半點生氣,枯枝敗葉在風中發出刷啦啦的聲響,環城而過的河道中,漂滿了深黃、淺黃、黑紅、青紫色的落葉,浮了一層,遠遠看去,倒象是一條彩帶輕柔地繞了一大圈。
通往雁門關口的大道緊貼城牆一路南上,三匹快馬從西牆外的堡樓下疾馳而來,馬蹄踏擊在堅實的沙石路麵上,濺起碎粉粉一團白霧,石子亂飛。
“劉大哥,有個鐵匠鋪子,我這馬掌有些鬆脫。”後邊一人朝前喊道。
劉越昊一扯馬韁,撥轉馬頭向城牆下的一座鐵匠鋪走去。那鐵匠鋪離東門十數丈遠近,依牆壁支四根胳膊粗細的楊木棒搭起簡易棚子,中間支一半人高的爐灶,那火苗兒被一塊大筒瓦蓋了,有兩上漢子就近在地上鋪了些玉茭杆兒偎了爐子躺了。
“師傅,煩打付馬掌來。這鬼天氣,倒這般冷,正好烤上一會。何兄弟,有水沒有?從應縣一路來,沒停歇兒,有些渴了。”先前那漢子將馬拴了。
這三人正是當日從邊家寨隨薑獻豐出來的三個兄弟。三人隨糧車從大同一路東上柴溝堡,將糧悉數售盡後,被範忠庭等人派往應縣送糧車,由同行李樹春作主,就近安置在應縣糧店作幫工。身體瘦削的漢子叫唐林河,粗實些的叫何峰,均不過二十多歲年紀。三日前,接到大同範忠庭書信,讓劉越昊他們三人回天延村報信。
三人偎了爐火烤了一會,身上漸漸暖和些。那鋪上的活兒恰好也幹完了,用小鐵錘叮叮當當地在馬蹄上一陣敲,笑道:“這下堅實多了,不知客人要到哪裏去,這般急?”劉越昊笑道:“我們是繁峙天延村範家鋪上的夥計,回村給東家送個信兒。這生意卻是冷清,沒人麼?”那漢子在手心裏吐了兩口唾沫,揀起鐵鉤兒夾了瓦塊將爐火壓了,道:“哎,今年原也奇,從秋下這生意兒就不好做。”劉越昊不想多耽擱,便道:“多少?”那漢子頭也不抬伸出手掌道:“五百文。”何峰奇道:“一個馬掌這般貴?”那漢子道:“沒辦法,今年秋先是大同府這煤炭一個勁地漲,生意兒又蕭條,這鋪兒總得支應著開,我一家子大小人吃驢嚼的,總是要討些生活的。趁不得前半年了,過路客商又多,我哪天不釘個三五十幅。你們從北邊來,沒見道上人煙少了麼?”三人這才想起一路人人煙確實少得多。
那漢子道:“聽說內蒙一個什麼部落王爺造反,朝廷派兵征剿,當地綠營兵馬和駐在古北口雁門關的八旗人馬全部調往塞外,兵馬一動,商客自也少了。”
付了錢,三人上馬。劉越昊望望天色,一撥馬頭道:“我們快些趕路,趁天傍黑到代州城歇息。”
一行人曉行夜宿,到達天延村已是第三日午時。一進村,三人紛紛下馬,將馬牽至河邊飲了。唐林河指著靈岩寺緊閉的山門道:“這寺院倒有些規模,我且進去討師傅口水喝。”
順台階到得門前,便扣那門環,卻無人,再用力扣仍是無人。唐林河順門縫朝裏看去,卻見階台上荒苔叢生,雜草滿院,哪裏有些人氣?
“老唐,你也不睜開眼看看,那門是鎖著的。”何峰笑著說。
唐林河這才看到門外扣環上原本上了把大鎖,自己竟沒覺察。
何峰喊道:“老唐,忍著點吧,這就到了,怕範東家不給你頓酒喝麼!”
堡門坡範家院內後院大廳當堂,範成德一本本翻看劉掌櫃收齊的各鋪店營業帳簿。劉掌櫃坐在下首,喝了口茶,笑道:“東家,今年除代州鋪櫃略略打個平手,其餘幾處鋪子截止日前已見豐裕。砂河驛最是盈得利多,竟有一千四百餘兩。今年顯見是個好年景。大營驛‘天和成’李掌櫃前兒個來信,已照東家吩附東上靈丘購糧,今年秋,方圓幾個縣府糧食豐收,秋糧下來價錢比起往年每石少了三百餘文。李掌櫃已緊著窯子藏了數千餘石,穀賤傷農啊。糧食多了也不見得好,好多農家自湊了糧車到鋪內送糧,那車隊一排就是半條街麵,倒弄得各商家不敢多吃,怕明年脫不了手,砸了手裏,豈不是賠本的買賣?”範成德端起茶杯來,輕輕揭了杯蓋,呷了一口道:“那李掌櫃的意思,如何應對?百姓總是豐收了,多望糶些糧食,手裏頭有些活泛銀錢使,這也是實情啊。”劉掌櫃道:“李掌櫃現下正在觀望。他不敢關門不收,怕白白失了這個機會,糧價這麼低,多少年沒遇得;又不敢闖開了門的收,擔心積得多了,明年出手是個問題。不到中秋,全代州府糧鋪均已盈滿,明春銷售顯見得卻成了大事。”範成德道:“李掌櫃現下手裏還有多少現銀?”劉掌櫃略一想,道:“加上東家應支的流動金和利潤,總是還有兩三千兩銀子。”範成德站起身來,在廳堂來回不斷踱步,道:“且告訴李掌櫃,將餘錢全數購了糧食,不過要擇選,主要以黑豆、玉茭為主,這樣還能聚得近千石糧。”見劉掌櫃驚疑地睜大了雙眼,擺手止住了他,笑道:
“忠庭、雲鵬他們倒闖了一條路出來。這糧食為何北上大同、柴溝堡一帶銷了?那地兒土地貧瘠,瀕臨極地,多是顆粒無收,我們組一個車隊,重新創一條路線出來,就是沿了代州、應縣、邊家寨、大同到柴溝堡,倒是路途遠些,這路上卻藏有極大的商機。”範成德道。
劉掌櫃道:“東家今日氣色極好,該不是忠庭他們有什麼好消息吧?”範成德連連點頭,笑道:“比起他們來,我們這想望顯見是有些老了,有個坎我們就前狼後虎的怕出岔子。確實有個好消息,‘天香居’開業半年多來,你道是個什麼景象?”劉掌櫃奇道:“二千兩本銀難道全回來不成?”範成德笑道:“豈止本銀,僅八月節後至此不到三個月,竟賺得利潤三千餘兩!雲鵬這娃卻是義氣,我原本不想要他那銀兩,不想他全投了飯莊。”
晉北商鋪本有一條不成文之規,凡入駐商鋪效勞夥計,自掛了號兒,便身屬東家。開店設行均有東家出資組莊,再選派人手經營,凡入鋪子弟不得以任何個人名義設莊。這即意味著一旦入鋪,便與東家結了經濟盟,容不得單幹,自行謀利。鋪內各商家即視為同道,若想自立鋪號,須拜祭東家,由東家昭告商鋪同仁盡行除名方可。若私自單立,形式上商家自無權幹涉,卻得不到各商鋪支持,亦是在別處商鋪麵前也絕無生存之地,不與他結交,這等商戶,在商界有“背主”之譽,盡是資本雄厚,卻無立足之地。劉掌櫃知曉,昔年,繁峙縣城仝東家在代州開有一處雜貨鋪,內聘了一晉中掌櫃,經營得法,生意自是紅火熱鬧。連續兩次分紅,掌櫃分得千餘兩銀錢,便由他個人出資在當地開了一家鋪櫃。誰知,開得半年生意極是蕭條不說,原是關係好的商鋪掌櫃夥計見了他態度大變,一打聽,竟是沾了“忘恩”、“背主”的嫌疑。無奈之下,隻好向東家提出辭職,卷了鋪號,灰溜溜回了老家。
劉掌櫃清楚,賀雲鵬既入範家商鋪,他斷不會不明白這個理兒。
當下,劉掌櫃問道:“聽說少東家他們竟收了邊家寨人等入夥?”範成德道:“是有這事,不過他們原是老實本分的百姓,為了討口飯吃罷了,倒是些義氣漢子,給他們口飯吃,便自心安,倒多些安穩了。苦這天下百姓都有地可耕、有房可做、有飯可吃,誰還走那條險道?”劉掌櫃歎了口氣道:“正是這理。想那朝廷若給我等萬千百姓鋪條道出來,這天下豈不是太平無事麼?”
範成德道:“這該是高高廟堂之上的人所慮的,我們商家,積貨分流、繁榮市集、富裕百姓,自盡本份也是了。”劉掌櫃點點頭。
範成德撫了一把胡須,道:“眼看一年到頭。我倒有個意思,請各商鋪掌櫃北上大同,一則看看他們經營的莊子;二則可取取經。你想,半年光景,‘天香居’後來居上,生意做得通暢,想來自有過人之處,或許有些借鑒的地方,亦未可知。”
劉掌櫃眼睛一亮,笑道:“對呀。如此一來,即便在繁峙境內開店,將那法子移過來,莫不是全盤皆是贏利!”
範成德一拍桌子,道:“好,這就定了。你且寫些書信,讓各商鋪掌櫃早作準備,我們三四天後就動身,和幾個夥計一道上大同!”
得到範成德快馬來信,範忠庭自是十分欣喜。仔細算計著他們的行程,於第六日一大早,留賀雲鵬招呼店內生意,自率了範理陽和薑獻豐從城內驛戰租了三匹快馬,出大同城外官道上等候。
近晌午時分,遠遠見一隊車馬逶迤而來,頭前正是劉越昊等人。兩下碰頭,不及問詢寒暖,看那陣勢,範忠庭先自呆了。
範理陽奇道:“少東家,範老東家商鋪掌櫃位竟全齊了!”範成德沒說,範忠庭自也不敢問,隻是一路和各鋪掌櫃們說說笑笑進城。
瞅個空兒,範忠庭拉了嶽振江,道:“我爹這是何意?”嶽振江笑道:“各家掌櫃都說你們在大同的‘天香居’是塞外一顆明珠兒,一來見見世麵,二來學些經營方法。依我看,或許你爹還有些什麼主張。總之,少東家,你這一出手不同非凡響,竟成了我等的楷模,實在可喜可賀。”範忠庭道:“我哪裏有這等本事,原是兄弟們一條心,才有此光景。”嶽振江就馬上同範理陽、薑獻豐見了禮,道:“商家重義,義字相關,心自一處聚,勁往一處使,本是商家立足之根。少東家,你等年輕人前途無量。”
“天香居”門前,賀雲鵬率了一幹夥計,見車馬臨近,一揮手便門前放起炮仗來。眾人下了車馬,進店落座,早有夥計們將茶水一應擺放齊整。賀雲鵬將東房大炕騰出供範成德居住,又將樓上騰置出來,安頓眾人歇息,自不必細述。
飯後,範成德卻無睡意,讓範忠庭叫了範理陽、賀雲鵬等人坐了一處。一別已是一年,眾人自是一番感慨。
晚飯後,十餘株胳膊粗細的蠟燭將整個樓上照得通亮。
範成德居中坐了,各商鋪掌櫃分列兩張桌子坐定,範忠庭自率了賀雲鵬等下首桌子圍定。
當下,範忠庭就當日出雁門上邊家寨、遇火拚被薑獻豐等一幹人出手相救的事說了,說到驚險處,竟是聽得眾人膽顫心跳,莫不失色。隨後,又將東出柴溝堡售糧路救宮蘭杏、到大同開“天香居”簡略說了。末了,範忠庭道:
“縱觀大同府當前形勢,街市繁華比之我代州府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天延範家商鋪盡自穩當些,卻在這塞外大同無立足之根,今由雲鵬、理陽、薑大哥等協助,方有這‘天香居’立基之勢。現下看來,根基雖穩,卻難有大作為。”
“少東家這話我原有些奇。‘天香居’開業半年多,就有這等利潤兒,這卻是我砂河驛數年經營不敢想望的業績,怎說卻難有大作為?”砂河驛商鋪掌櫃是砂河本地人,年約四十多歲,聽了範忠庭一番話,站起來問道。
範成德亦有不解,道:“你且說說,怎麼才算有大作為?”
範忠庭道:“爹,各位掌櫃。大家知道,這大同是北接外長城,南連晉中商道,東達直隸、西至甘陝的中樞之地,物流雲集,商家眾多,且交易量極是驚人,遠非關內可比。象我‘天香居’此等基業,原不過是個商業中不入流的角色,隻能算作邊緣產業,淌不得半點大商大利。”
李樹春道:“半年多來有三千多兩銀子的收入,這在我繁峙境內實是不可想象,少東家莫非還有什麼想頭,說出來,讓我等聽聽。”
範忠庭道:“李掌櫃,城內你自是看到,那長長的駝隊,足有裏長,豈知那是一家經營?”
李樹春奇道:“我們自見了,莫非那竟是一家規模兒?”範忠庭道:“正是。晉中商人卻是做得這等大買賣,蘭杏妹子就是晉中祁縣人氏,讓她說說。”一屋子目光兒都投向角落裏默然不語的宮蘭杏。
宮蘭杏臉紅了,連連擺手道:“我卻說不來,讓雲鵬兄弟說吧。”
眾人笑了。
當下,賀雲鵬站起來,道:“晉中商人足跡遍天下,實是明初就有這個說法兒。他們以極臨邊境之勢,捷足先登,先是利用前朝‘開中製’的便利,由糧及鹽,長途販運獲得豐厚利潤,賺取巨額資本。進入我朝,朝廷為穩定民眾,設了係列與農耕相配的恤商措施,對眾商家減免關稅、商稅,不許違例征收,不許貪官汙吏假借名色巧取一文。更為調劑各地豐歉餘缺,以更多更大範圍的免征、減征關稅、墊付資本等方法,招徠商人,平市價、通貨流、穩民眾、富百姓。晉中商人自有比我等晉北商人肯吃苦、耐寒署、不畏艱險的本性,在晉中、晉南當地采辦糧食,經長途販運到這邊塞之地,這其中的利潤差價自是豐厚。這隻是他們獲利其一。這其二,他們利用販糧之利,與大同、內蒙商家換取當地馬匹、牛羊皮毛等特產,又遠道販運回本地,這一來一去,利潤豈止可觀。直如少東家所言,今我‘天香居’所賺取利潤,不過是各大商家吃喝拉撒一項,牛毛而已。”
繁峙鄭關鬆掌櫃站起來,道:“聽少東家和雲鵬兄弟一番講解,真真是讓我等見了世麵,方知這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這等大買賣自是利潤誘人,不過做這買賣,似乎依我範家目前狀況,怕是難以具備,這先前投入就是一項龐大的開支。”
一直沒說話的範理陽,站起來道:“這正是我等此次想向老東家彙報的根係。我們目前確實沒有這個能力和財力效法人家晉中商人。不過,積少成多,聚水成河這個理兒卻是現成的,我們幾個早已商議已久,有個想望說說。”
見範成德點頭示意,範理陽便清了清嗓子道:“其一,我們建議範家基業至此實行聯號經營。”見眾人瞪大了眼睛細聽,又道,“這聯號經營的方略,實是借鑒晉中商家。就是我們範家所有產業既以‘天’為名,不妨聯以‘天字號’產業璉,上下榮辱自成一體。這當中卻是有一個原則須辯得清爽,就是各商鋪聯保經營,風險可同擔,利潤卻不共享,這盡可杜絕各商鋪不思進取,單等別家相助的吃老本想望。”
李樹春探前身子,道:“你且說說這風險同擔、利潤不共享的本意?”範理陽道:“李掌櫃。生意場上,自有無窮盡的風險,誰也無法料得自家沒有捉襟見肘的光景。如若我範家天字號聯營,一家遇困,別家盈利商鋪自當奮勇拯救,決不容許作壁上觀,這顯然絕了我‘天’字商鋪即立得牌子就不可輕易倒了的險。但這拯救卻是有個前提,比如,我‘天香居’遇到因境,你‘天和成’資助了我一千兩銀子,一旦我‘天香居’稍有轉機,不光要還你‘天和成’一千兩本金,而且必須加利,愈期則本利一起算。至於利潤不共享,這個理卻是不用說了。這是其一。其二,就是建議範老東家要倡導控資本、節源流、搞包幹。”
範成德道:“何謂控資本、節源流、搞包幹?”
範理陽道:“這控資本,就是以一年或三年為期,各商鋪流動本金設立資本固定製。如我‘天香居’預計一年流動資本須一千兩銀子,就與東家簽約,以約的形式出資一千兩銀子,但須賺得三倍利潤,方算完成這個標。餘利則掌櫃有權鼓勵夥計,以分紅的形式作為年功資獎。節源流,實質就是沿襲老東家的做法,我等商鋪不管為公為私,擾勞商鋪,須同商家借貸的方式,有償抽取,從源頭上絕了過去無息借銀、紅利扣結的法子,須以規矩立起。搞包幹,就是包幹經營,由掌櫃視上年分紅為基,製定下年標底,由各商鋪掌櫃帶頭簽約。如我‘天香居’定了今年三千兩銀子的利潤,完不成由掌櫃及全體夥計扣除紅利抵資,若超額完成,餘利由我掌櫃自行分配。這樣一來可保東家無資本缺失之憂,二來可極大提升我等努力經營的興頭。”
範成德聽著,連連點頭:“這個法子值得商榷。”李掌櫃道:“顯見是明郎得多了,於公於私都極有好處。上不令東家無資可愁;下可讓掌櫃們放手了幹。”
嶽振江笑道:“範老東家,理陽兄弟說得極是。這樣一來,您老人家盡自坐了家中收銀子,倒是讓我們各家掌櫃的上躥下跳得想辦法賺銀子,東家是隻賺不賠,我等卻是肩上擔子不輕啊,看來,老東家用不了幾年,你那想望兒必是成了,堡門坡上亮堂堂一處新宅院起來了。”
範成德呷了一口茶,道:“你且說說這三。”
範理陽道:“其三,就是立標杆、定商規、嚴考核。”
“就是以年為限,取前一名完成利潤好的商鋪要設立榮譽鋪號,為期一年,東家視情給予利潤返還,對後一名商鋪則從紅利中扣除,以示警戒,各位掌櫃理所當然要擔大責。定商規,就是仍要突出一個義字,我商家取利有道,以義製利,不得為完成利潤不擇手段,凡有欺客霸市者,一旦發覺,淺者受罰,嚴重者予以解聘。至於嚴考核,就是要體現商規麵前,掌櫃效勞一律平等,任何人不得愈商規一步。”
說完,範理陽當眾拱了一揖道:“自古道:沒有規矩,何成方圓。我晉北商家,苦營百年,成如今局勢,一賴人勤;二賴形勢;三則是百年商規。”
範忠庭道:“爹,各位掌櫃,這是我輩後生粗淺之見,還望各位前輩指正,各位都是身經百戰的商海之人,世麵、凶險、陣仗見得多,經驗之豐富、操守之堅定、曆練之曠達,實非我輩所能仰及。今這番感想,實是我等後生粗淺聞識,班門弄斧,慚愧!”
劉掌櫃衝範成德點點頭道:“少東家及諸位小兄弟貼緊了當前我商家實際情形,說的在情在理,實老成謀商之見,長江前浪推後浪,江山代有人才出,這商場紛爭、利益攫取、門道中興之望,古來人是第一位的,預凶險、知進退、謀守成乃商人之基本操持,今少東家及諸位兄弟一番謀劃非我等眼光可及,實是有大事之企圖,確是經商為人的金玉之言。”
嶽振江道:“這天字聯號的主意甚是對理,我天延村天字號商家本該走這一步,少東家和各位兄弟這個主意,實將我各處生意成聯成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不是這個理?”
掌櫃們紛紛點頭稱是。
“在情在理,這本是誰都曉得的。豈知這商道茫茫,勝敗難測、凶險不可料,不知藏有多少料想不及的門檻、陷阱,豈是你等一番空談所能預及的!今在座各位掌櫃無一不是生死邊緣滾過來的,道比你等跨過的橋都多,就敢賣弄刀片兒!”範成德麵無表情,沉聲道,“紙上談兵,稍有斬獲,便辯不得麵目、識不清事理,誇誇其談,直以為這天下之利仍由爾等伸手可取!晉中商業遠比我們晉北起步快、發達早,想當年,多少人淚別故土,拋家棄子,過北關(雁門關)、出西口、涉塞外,苦寒一路、艱險一生,他們都是我商輩精英,均藏兼達天下之心,均懷濟世經營之才。到頭來,有幾多成功,永立這商海潮頭,載入商道史冊的?又有多少身陷絕境、瀕臨險地、生死無望的,背負家人之重托、胸懷旺族之盛氣,到頭來,誰料得身死大漠邊關,好多竟連屍骨都無處尋得,他們難道不明這商道之利、經營之理!就拿你賀計生老前輩而言,麵對繁峙即將遭破,寧可舍一己之利,維全城百姓之安,此等大義方是我商人楷模。為商,實為事為理為人,這是本分,更是本真本色,離了這個利,縱有千萬家財亦空無一物,何足取?你等初涉商海,眼裏就直直盯了利字,染了錢鏽之斑駁,不識大義,不諳善惡,豈是我晉北商人子弟所為?利自義中取,方為大利。這利原本非銀鏽之物,實包容著世道人心,關連著人間安穩,明白了這個理,才有商道中人棲息之根,才有這商業物事之念!”
誰也沒料到原本點頭不語的範老東家竟突地如此冷漠嚴峻,將範忠庭等人當堂指定,數落得這般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