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了楊延嗣這個小插曲，雄勇鎮征剿軍事會議接著召開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潘美命人在帳內點了數支胳膊粗細的蠟燭，將整個帥帳映得通亮。
    “…剛才梁先鋒所言極是，這個薛懷固確是非同一般人物，諸將莫要小看這三千流寇，輕敵就要受製於人。”潘美本想把韓德佩、林照盛兩人的教訓當眾翻撿出來，細細一想自己身為主帥，實是臉上無光，話鋒一轉又道，“我軍與流寇隔河相望，此間河道寬約三裏。河北岸，流寇占據一處黨項族人遺棄的寨子，名為二狼寨，其後為綿延群山。據當地向導報知，山後約三十裏開外，就是荒灘沙漠，數百裏沒有人煙。”
    座中有人笑道：“看來，此次流寇是陷入了無路可退的絕地。數百裏大漠，無水無糧何若死地！”
    潘美一點不在意眾將的插言，搖搖頭道：“諸位莫要忘了此地非同中原內地，這裏是大漠！”
    有人道：“大漠怎麼了？豈不是絕地麼？”
    潘美道：“這正是我們不可小覷薛懷固帶兵高明之處，放著易守難攻的伏虎寨不守，冒險穿過遼軍封鎖線，渡過黃河居於此地與我隔河而峙。大漠，可以說是無路；反過來，也可以說到處是路。朝廷南線軍事未了，北地遼人耽耽虎視，境內又生出民變。自古攘外必先安內，流寇一日不滅，朝廷一日不得安寧。前番征剿功虧一匱，朝廷丟不起這個人，身為北疆將帥，我們更丟不起這個人。數千軍馬征剿一群流民，朝廷要的是全盤安穩，而不是將流寇遠遠趕走了事。既如此，何用我們來征剿，薛懷固等人已主動退居黃河境外，我們等著向朝廷報捷即可！”
    眾將領這才大悟。
    潘美又道：“薛懷固之所以不惜鞍馬勞頓屯兵於此，恰是占據了進可攻退可守的極地，保存實力。他保存實力要幹什麼，就是侍機再起！到那時，兵強馬壯，聲勢漸大，朝廷再若征剿，已非今日三五千人馬可辦得下來。再者，一旦與遼軍聯合，後果不堪設想。現眼下，流寇羽翼尚未豐滿，我軍適時而動，就如同一把鋼刀，直直地插進來，將流寇與遼軍隔開，先全力撲滅膛裏的火星，才能全身心拾掇外界的明火。”
    潘美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王大人，你接著講講。”
    王侁麵色陰沉地站起來，細細審視了一眼眾人道：“諸位，如潘帥所言，這個薛懷固實在狡猾。聽說內中是聽從南唐後主李煜兒子李沅的調度，這是要幹什麼，是要伺機複國。李煜已是我大宋的手下敗將，當年金陵一戰，潘帥率軍征討，南唐軍是屢戰屢敗。至於他薛懷固算個什麼東西，充其量是李煜手下的一條喪家之犬，東躲西藏。我們怕什麼，這次朝廷派潘帥和我前來征討，就是要期到必成，區區三千烏合之眾，在我數千訓練有素的朝廷大軍麵前，必將手足無措。想來，現下寨內已如驚弓之鳥了。哈哈哈！”說著說著，王侁率先雙手叉腰仰頭笑將起來。
    座中諸將麵麵相覷，沒料到副統帥竟是這般水平，語無倫次，毫無重點，說了等於沒說。天可憐見，這等素養怎地混上了副帥一職。
    潘美皺皺眉頭，將一杯水端過來遞到王侁手中：“王大人，喝點水潤潤嗓子。”
    “劉永烈，你給眾位說說偵探到的情形。”潘美道。
    大夥循聲望去，見人群中站起一位年約三十多歲的偏將。
    劉永烈抱一抱拳道：“眾位大人，我數日前率人前伏到黃河北岸偵察，遵潘帥憲命，現將偵察到的情形向在座諸位大人作一簡略彙報。黃河兩岸相隔約三裏五十步寬窄，南岸半裏外是一段高出堤岸約數丈的土坡，坡上地勢較為寬闊。北岸依山有一處寨子，名為二狼寨，流寇便囤積於此。河中心有一處懸於河道的孤灘，當地人稱為娘娘灘，東西長約二百餘丈，南北寬約四十餘丈，灘上原住著十多戶人家，有一座廟，名為娘娘廟。相傳漢高祖劉邦去世後，呂後專權，將劉邦的妃子薄夫人及太子劉恒貶於此，後來周勃、陳平鏟除諸呂，將薄夫人接回，劉恒繼位，是為漢文帝……”
    “誰讓你介紹典故來著！說正經事！”潘美打斷話頭。
    梁繼宏與楊延昭對視一眼，不禁一個莞爾。諸將哄地笑了，一齊望向楊延嗣。
    劉永烈咽了口唾沫，道：“是，潘帥。”又接道，“娘娘灘距北岸約二裏，距南岸一裏遠近。灘上流寇已構築木柵欄，挖有一丈餘深塹壕，繞灘一周。幸好當眼下黃河已全麵冰封，娘娘灘已無優勢可言。”
    梁繼宏插言道：“黃河封冰約有多厚？”
    劉永烈道：“回梁大人，約半尺厚，三軍足可安全渡河。”
    “諸將可聽明白了？全軍休整十日，十日後啟拔黃河南岸，進駐古鎮，不可擾民，在古鎮村北安營紮寨。”潘美道。
    楊延昭忽地想到什麼，正要站起來，前邊的梁繼宏已道“潘帥，末將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潘美笑道：“梁將軍客套了，有什麼話請講。”
    梁繼宏道：“潘帥，王帥，我軍開拔古鎮，南距雄勇鎮五裏，東距遼境約四十裏，若我軍向北攻伐，東、北遼軍乘勢而入，如何應對還望兩位大帥留意。”
    潘美笑著對王侁道：“怎麼樣，王帥，我說的不錯吧？雁門關果然都是老軍伍，事事留意，還怕出了差錯？梁將軍所言極是，我軍為何將帥營設於雄勇鎮，為的就是防著遼軍突襲。遼軍若敢突襲，看到我帥旗行轅在雄勇鎮，投鼠忌器，料他不敢輕舉妄動。我已與王帥安置好了，留六百精壯軍士駐守雄勇鎮，時刻觀望，遼軍一有動向，我軍有足夠的時間回防。不過，現眼下正值冬季，遼軍遠程奔襲，糧草接濟供應不上，料他不敢動一兵一馬。”
    梁繼宏道：“潘帥，六百軍士怕有些不足。”
    潘美沉思一下，道：“梁將軍此言倒提醒了我，再增派四百軍士，一千足夠，留作預備軍也好。王大人，你看怎麼樣？”
    王侁道：“我同意潘帥安置。不過，如潘帥所言，時值隆冬，遼軍遠在朔州一帶布防過冬，料無南下可能。不是我放大話，何若一千軍馬，前番六百安排我嫌多，給我二百人馬，我保準將後防守得死死的。”
    兩位主帥如此自信篤定，梁繼宏倒不好說什麼了。
    “我們聽兩位大帥調配！”
    “好，諸將聽令！”
    潘美朗聲道。座中諸將齊刷刷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