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崞縣城楊延平奪糧陷絕境 城隍廟姚林院跋扈失軍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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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內各處雞鳴尚起頭遭,天色還隱在黑漆漆的晨光中。數日陰雨,城內階台下、街道上、巷弄中,一派泥濘。好在一夜星辰滿天,看來總是要放晴了。
    昏暗晨光中,一陣甲葉子脆響,影影綽綽從東城方向走來一隊三五十人左右的軍士,腳步匆匆,卻都一聲不吭,隻聽得粗重的喘息、軍靴踩在泥濘中的叭嗒聲,直向馬圈圍子而來。過了街口,依稀見前麵彎道處寂靜的馬圈圍子。馬圈圍子空無一人,越過低矮的土牆,院內大車如小山停立當院,西房內亦靜寂無聲。
    走在隊前的楊延平一擺手,隊伍齊刷刷站定。一身軍士裝束的彭樹元回身對範謹遠與曹北峰一點頭。兩人一個對視,曹北峰大嘴一咧,暗中露出兩排細碎粉亮的大白牙,低低笑道:“兄弟們,準備家夥。”
    一聲輕微鋥響,軍士們人手亮一把寒光閃閃的短把匕首,藏了袖裏。“楊將軍,請示下。”楊延平冷冷地在眾人身上掃一圈道:“記著一條,生擒為要。凡遇著不曉事的,格殺勿論,下手要快要恨,務必在天亮將車架控了!”曹北峰道:“楊將軍放心,若要我手勁放慈些尚是難事。兩年沒經陣仗,這手早他娘的癢了。大夥都沒聽清吧?小心呆會動手給我走了板,在楊將軍和彭大人麵前丟了臉麵!”有人道:“曹軍使,放心吧。”曹北峰一點頭,七八個人從腰間抽出刀劍,閃出隊外。其餘三四十人排了一路縱隊,任由七八個亮兵刃的軍士“押解”。
    漸至馬圈圍子門口,從裏麵出來三五個軍士,挺了長矛在門庭上看熱鬧。“天尚黑著,你等這是作甚?”走在隊前扮作軍士的楊延平笑道:“這夥賊性不改的兵油子,昨日進城便惹事端,現押了他們出城調教調教,讓他們斂斂性子。姚大人現已進城,總不能讓他們在姚大人跟前再出相,丟了咱北地軍的臉麵!”幾個軍士笑道:“是該整治整治他們了,少不得受些痛楚,便學了乖。”
    楊延平壓低了帽簷,暗昏的天色中,那幾個軍士沒認出楊延平,拄了刀槍站了門邊看景。院內有人道:“外麵幹什麼?”軍士道:“老何,城防押了昨日進城鬧事的出城調教。”範謹遠聽是何振邦的聲音。那嗓門隻隔牆哼了一聲,便不再言語,想是又翻身睡了。
    說話間隊伍已至大院門前。曹北峰站了人夥裏罵道:“他娘的,什麼世道。老子一路受得千般苦楚,沒人心疼便罷,卻要被這夥子狗官如此折騰,總是野戰軍出身,不想今日卻陰溝裏翻了船,被幾個城防狗崽子們放倒了!”有人道:“球!野戰軍算個屁!沒見著跟遼人一接仗,便望風而逃,隻狠爹娘少生了兩條腿,有臉顯威麼?”曹北峰大怒,掄拳作勢便朝那說話的軍士打去:“爺兩天沒吃一頓飽飯,自是沒力氣,不然爺一個人便將你們這群王八羔子放展了。”那軍士不顧眾人攔阻,直往上闖,瞪圓了眼睛罵:“來,你往兄弟這來,今日看看倒是誰厲害!”隊伍頓時亂了,幾個押解的軍士欲上前喝止,早被眾人左一膀子右一膀子推得偏離隊伍,漸漸靠近馬圈圍子。
    “日他娘的,被押了還這般強硬,看天亮解送姚大人哪裏,還有得這般勢頭!”門上軍士笑罵。
    另一個道:“一人十下臀杖下來,不哭爹叫娘自是漢子。”
    又有一人道:“放膽子出來練練,看看真正是誰厲害!打呀,今日飽飽的給爺打打看!”
    幾個軍士哄地笑了,倚了門洞看熱鬧。
    隊伍中分了兩派,不斷來回揪揪攘攘。“打,給我揍那狗日的!”“不能打,要出人命的!”
    楊延平道:“大膽,我看你們誰敢動手!看明日通報姚大人,罪加一等!”
    一夥人哪裏聽得進去,已是分了幹了起來。一刹,隊伍亂了,幾個邊打邊跑,抬腿翻牆進了馬圈圍子,屁股後一夥人紛擁而上,翻牆的翻牆,闖門的闖門,一肘便將幾個門邊看熱鬧的軍士擠了一邊。
    那幾個軍士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日你娘的,往哪裏去?裏邊是軍糧重地,沒了王法麼!”話聲未落,幾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突地架了脖頸間,笑容凝在臉上,手中長矛短劍被悉數奪了。
    “誰敢作聲,爺這麼一劃拉,保準讓你見閻王爺去!”
    幾個軍士頓時愣在當地,眼瞅一夥人已四散入院。內中有個軍士叫道:“他娘的,上當了!何大人……”
    “人”字還未出口,曹北峰咬唇獰笑道:“有膽量!”手中匕首驀地一劃,軍士脖頸間一道血線飛出,已是一聲未哼,大睜兩眼軟軟倒地。
    曹北峰皮笑肉不笑道:“還有誰膽子大,試試!”幾個軍士眼見他殺人不眨眼,早嚇得腿肚子直打哆嗦,哪裏還敢說半個字。
    “誰!敢劫糧麼!”院內車邊三五個軍士尚未回過神,已被圍上來的一夥亂兵三五個圍了一處,捂嘴的捂嘴,卡脖子的卡脖子,一拳照太陽穴便是狠狠一擊,登時放倒。西房內聽見聲響,接連衝出十來個軍士,見狀挺了長矛衝上來。
    一人站了台階上,扯開嗓子喊:“有人劫糧!”眾人與護糧軍士捉對廝殺開來。“嗖”的一聲響,十數步開外的楊延平一展臂膀,一支袖箭飛出。那軍士“糧”字尚含了一半在嘴,脖子正中已直直插入一把紅纓短箭,登時撲倒在地。
    眾軍士喝一聲采,曹北峰道:“他娘的,用得著這般費力!”說著,已是挺了一把長刀,腳下不停步地衝上,將刀舞得搶圓,不歇氣地斜劈橫砍,轉眼間放倒三四個。
    楊延平帶人衝入西房,兩名挺了軍刃的軍士被逼至炕下。何振邦不急不緩地正穿軍靴,一抬眼見楊延平等人,沉臉叫道:“誰人如此大膽,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搶劫軍糧,不要命了麼!”楊延平冷冷道:“據報探,你五台縣押運軍糧,竟有人在糧草中違令販私!”何振邦道:“販私?販得什麼私!誰長了幾個腦袋,敢在軍糧中販私!”範謹遠執刀上前,沉聲道:“老何,路上我巡檢便覺你糧草中不地道,昨日早探得清楚,軍糧中私帶銅器,該當何罪?還不束手!”何振邦突地一笑,道:“說我販私,我倒要看看你們有何證據。這天大的罪責,說出去,誰承得了!”。
    一行人押了何振邦出門。院內早已拾掇幹淨。
    何振邦見院內院外六七具躺在血泊中的軍士,眉棱骨不自覺顫了顫,頭也不回,厲聲道:“誰人支使!”楊延平道:“忻州觀察副使代州軍需官楊延平。給我打了糧袋!”曹北峰將帶血匕首往嘴裏一叼,攀了車轅,揪起一袋,操了匕首往裏一刺,上下一劃拉,玉茭粒子唰唰淌了一院。曹北峰愣了,將整袋糧食掀在地下,又拉過一袋,劃開又是一愣。
    楊延平走至車下,道:“咋地?”曹北峰臉色蒼白:“沒有,全是糧食!”範謹遠跑至另一車,劃開一袋,往裏一掏,臉色驟變!
    楊延平臉上肌肉突地一顫,不言聲上前揪了糧袋,兩手一把扯開,竟全是玉茭子!
    範謹遠低聲道:“楊將軍,掉包了!”楊延平道:“你昨日探得清楚!”範謹遠道:“我以腦袋擔保,絕無差錯!”
    台階上,何振邦仰天大笑:“楊觀察,你一忻州副使膽大包天,軍糧敢劫不說,竟開得如此殺戒!代州楊老令公怎的養了你這逆天之子!今日這出戲,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收場!”
    範謹遠忽道:“楊將軍,你看!”楊延平循聲望去,見範謹遠悄悄指了腳下直至門外,那地上泥濘中分明零零散散撒了糧食。楊延平一怔,嘴角驀地一聲冷笑:“曹北峰!”
    曹北峰從車上縱身躍下:“楊將軍,彭大人,到底咋的一回事?”楊延平道:“你看!”曹北峰一瞅,頓時明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楊將軍,眼見這事非五台家一人敢為。包掉得倒快,我等循這印子一道連人帶贓起了,豈不幹淨!”楊延平抬頭望那天色,遠處已漸呈亮光。
    “天快亮了,驚動城內軍士不好交差,非但贓禁查落無著,還要連累你等!”。曹北峰道:“楊將軍,我老曹命值幾個錢,跟著楊將軍幹事,痛快得很。便是將這命丟了,有甚可惜。眼見情勢日他娘的怪,看來今日不捅個魚死網破,見著真家夥,命丟了無謂,卻要橫豎背個逆命,豈不冤枉!”楊延平道:“事成騎虎,你等都明白!我去姚大人那領罪,你務要想方設法探得糧食去路。記著,真若查無實據,什麼罪與你們無關,我楊延平一人擔著!”老曹看看台階上撫須微笑的何振邦,牙幫子咬得烈響:“眼見不是個東西。我等信得楊將軍,今日不將這崞縣城掀個天翻地覆,我曹字倒著寫!”彭樹元道:“楊將軍,我和你一道去姚大人處領罪!”楊延平道:“用不著彭大人,有延平一人夠了。他們不認識你,人多了,反而多陪幾條命!”彭樹元道:“楊將軍莫非懷疑我老彭怕死不成,今日事出崞縣之地,罪責自有我地主領著,你楊將軍至多是個協犯而已!”
    眾人聞言大駭。楊延平道:“天亮糧車動身前務要找到糧食!”範謹遠望望四圍道:“楊將軍,我自有辦法!你們且去,給我騰出場子!”
    當下,楊延平與彭樹元兩人向何振邦走去。
    “走,我們到姚大人處理論!”
    何振邦搖頭歎道:“實是可惜,楊老令公一世英名。唉!”楊延平上前一把將他胳膊夾了,何振邦待要掙脫,無奈竟是紋絲不動:“楊觀察,好力道!”
    楊延平不理他,緊緊箍了,令他動彈不得。何振邦突地想起什麼:“楊觀察,待我囑下人一番話便走。放心,姚大人麵前我定會美言幾句,左不過楊將軍年輕氣盛,受人指使,誤入歧途罷了。”想要回身,卻哪裏掙得動,竟被楊延平和彭樹元兩人一邊一個連拉帶拖直望街外走去。
    曹北峰道:“我等快快循這印跡尋去!耽誤得久了,不可收場,擔係著這麼多兄弟的性命!我給你頭前開路!”範謹遠道:“哪裏用得著這般費事!”說著,大步走至房門口,將兩名繳械軍士一手一個拖了房裏。
    曹北峰恍然:“範大人,此事原是簡單,何勞你來動手。”範謹遠一腳將門關了。一名軍士道:“你等已惹下通天禍患,還不快快投降,或許留得性命!”範謹遠道:“便是我死,也先要了你的命!”曹北峰將匕首搭了軍士脖頸間:“快說,糧食運了哪裏?”軍士道:“糧食不全在車上!還要什麼糧食!今日你等強搶軍糧,濫殺無辜已是死罪!還不快快繳械聽任押運軍使副統領姚林院大人發落!”。
    “是條漢子,卻這般不曉事!我讓你嘴嚴!”曹北峰獰笑著手腕一抖,軍士張口剛吐得半個“你”字,頸間已是一道血箭噴湧而出,喉嚨間咕嘟聲響,已是沒了聲氣。曹北峰一把將另一軍士提過來:“範大人,嘴有一張便可使了。他充漢子,院子裏有的是人,怕他作甚!兄弟,你這命可是攥在你手心裏,曉得麼?”曹北峰嗬嗬笑著將匕首搭了軍士脖頸上。
    軍士眼瞅著地下先前還說話的同伴轉眼喪命,知是碰了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早已嚇得渾身哆嗦:“大人……饒小……小人一條命罷。”已至此般境地,範謹遠心反而一橫:“留命原是極易!”曹北峰將匕首往下稍稍一壓,軍士脖頸間已是滲出一道血線。
    軍士頓時臉色蒼白,忙道:“大人,我說,我說……”
    糧需軍使副統領姚林院駐地設在城西南城隍廟內。三間深闊院落極是清靜,高大的紅牆上一棵百年古槐探出半拉身子將廟門遮個嚴實。
    楊延平彭樹元兩人緊緊將何振幫夾了中間疾走。何振邦神定氣閑,彭樹元一路眉頭緊皺,不曉得現下那邊行事如何,心下暗暗叫苦不迭。眼見私銅被連夜轉移得不知去向,卻又連殺數人,這幹係拖得大了。現下隻盼望拖得時間,範謹遠曹北峰等人尋出線索,便是將這崞縣城翻個底朝天,務要找出私禁。否則,負了強搶軍糧的大逆罪名,極可能人頭落地!
    到了城隍廟,何振邦笑道:“楊觀察,彭大人,我們一同進去麵見姚大人,如何?”楊延平道:“既來便是要見姚大人,何勞你來說教!”
    三人不等通稟,已踏門而入。階下幾個軍士道:“大膽!竟敢私闖軍使大人駐地,不要命了麼!”楊延平朗聲道:“忻州團練副使代州軍需官楊延平,崞縣知縣彭樹元有急事麵見軍使姚統領!”
    正堂大門慢慢踱出一人,年約四十餘歲,細長臉,單翹眉,腦袋上圓下尖,恰似頂了半個西瓜殼,身上卻披掛齊整,道:“糧車便要啟運,不忙軍務,見我何事?”何振邦搶先一步:“姚大人,我乃忻州五台縣押司,姓何,名振邦。此次依知縣大人令奉命兼職護運軍糧,昨日到崞縣,糧車駐於馬圈圍子。不想今日大早,忻州楊觀察與崞縣知縣彭樹元大人硬闖我處,強搶軍糧不說,還殺了幾個兄弟。姚大人,我北出五台縣,百裏艱辛一言難盡,本想為大軍過境盡職,卻不料出此事故,回去我如何向我家大人交代!求姚大人給我作主!”說著跪拜當地,泣不成聲。
    姚林院勃然大怒:“光天化日之下,軍使差遣官與本地知縣聯手強搶軍糧?大膽何振邦,你一個小小的押司未免玩笑開得太大了吧?”何振邦連連磕頭:“小人不敢!”楊延平道:“姚大人,確有此事。”姚林院道:“噢?這事倒奇。大宋自太祖皇帝至今尚未聽過!你等為地方節度,卻知律犯律,實是膽大妄為,竟敢強搶軍糧,我軍使依軍法行事,自有權處置,你等有幾個腦袋!來人!”
    階下幾個軍士答應著奔上前來。姚林院指著楊延平與彭樹元道:“給我剝了官衣軍帽!”大宋律令,官員犯事,一旦被剝衣脫帽,自是與庶人無異。彭樹元道:“慢著!”姚林院道:“你還有何話說?”彭樹元道:“果如姚大人所言,節度州使與知縣聯手強搶軍糧實是我大宋開國未曾所見、未曾所聞。事既起,必有因。姚大人為何不問情由便枉加伐斷,魯莽了吧?”姚林院一怔,道:“何需原由,強搶軍需已是大逆!你倒說說,為何竟敢有膽妄行!”楊延平道:“姚大人,此次軍糧有人私販禁器!”姚林院道:“私販禁器!這可是依律棄市的罪行,是誰?”楊延平道:“我等懷疑五台縣何振邦糧需裏私帶銅器。”何振邦叫道:“姚大人,小人冤枉!”姚林院道:“楊觀察隻是懷疑?敢問既疑販私,證據何在?”彭樹元愣了。姚林院道:“想來,你等二人都是為軍為政經事曆練有年的人才,平日裏保境安民,輔政休養,言行當得百姓士紳楷模。今日如何幹出這般沒廉恥的事來,與賊寇何異?私販禁器,禁器何處?”見二人不語,又道,“若大宋各路州縣大小官吏,都如你等這般因疑生端,臆測行事,治下莫不命如草芥。今既犯事,亦是律法不容。且將你等收了監,軍需交接,自有上命!”
    姚林院一揮手,軍士如狼似虎地撲上來。楊延平回頭見廟門外已聚了一夥押糧軍士看熱鬧,心內突地一動,起身大聲道:“姚大人,且要聽仔細了。大宋北境戰事頻亂,將士用命,奮勇殺敵。軍需有人膽敢知禁販禁,今不容細辨,便要行法,北軍將士聽了莫不寒心,豈不嘩變?何振邦一個小小押司,借他十個膽量,何敢販禁!”
    院外軍士聽了,紛紛嚷道:“我等風雨無阻,一路辛勞,這糧車裏竟他娘的有私禁麼?”
    “彭知縣咱不認識,楊觀察這人我卻曉得,一身正氣,想來不會憑空說假。何況是這般事體,不擔了天大罪責,敢如此胡說麼!”
    “有無販禁一事,一查便知,何要不問青紅皂白,下手拿人!”
    姚林院大怒道:“楊延平,依你之意,莫不是我姚林院支使這王八羔子販禁?”楊延平笑道:“下官豈敢!”姚林院突地一陣臉熱,自覺失言,放緩了口氣道:“依你之見呢?”彭樹元道:“姚大人,給我三柱香時間,必有音信。倘有失誤,大人再治罪不遲!”
    何振邦抬頭與姚林院一觸,忙俯地長跪。
    姚林院道:“眼看軍需因雨已誤了時日,豈能容你等這般費事拖延,軍使同統領王侁王大人怪罪下來,擔戴得起麼!”楊延平道:“我與知縣彭大人以身家性命擔保,三柱香之內必有音訊!”
    “我等給楊觀察作保,給他三柱香時間,倘找不出禁物,大人再加怪罪不遲!”
    “姚大人,給楊將軍三柱香工夫如何?莫不定真查出販禁事件,倒成了姚大人功勞一件。”
    “是極,此功勞比這趟軍需值錢多了!”
    姚林院略一沉吟,道:“給你兩柱香的時間。來人,上香!”
    話音未落,忽聽城隍廟後院殿堂處呐喊震天,殺聲四起!
    “出了什麼事!”
    “見陣仗了,快去看看!”
    一名軍士從後院奔過來,道:“姚大人,有人從後牆翻入,糧食遭劫!”一語未了,姚林院突地從身邊親兵腰間抽出刀,刺向軍士心窩:“連個後院都看不住,要你何用!”楊延平一凜:“姚大人,禁物便在後院!”姚林院卻是不答,提了血淋淋刀踱下台道:“好,何振邦,你一個小小押司私販禁物不說,竟敢把禁物私藏到我軍使駐地,且要了你命!”
    彭樹元叫道:“楊將軍,留活口!”楊延平迅即揚起一鏢,擊在姚林院刀口,振得胳膊一麻,嚇得癱在當地的何振邦已被彭樹元滾身過去,一把拖過!
    “娘的,一夥的,要滅口!”彭樹元道。
    姚林院提刀站在當台,大呼道:“賊人劫糧,還不速速護糧!”
    庭外早聚了百十餘號軍士,被眼前一陣倉促事起攪得暈頭轉向,聽得軍使姚統領下令,這才醒悟過來,紛紛提了刀槍一齊湧進來往後院衝。
    楊延平大聲道:“有人暗中將禁器藏於軍使駐地,你等要護禁,不要命了麼!”
    楊延平原在軍中有聲望,這一聲斷喝竟將眾人怔住。一邊是軍使同統領,一邊是節度團練使,倒不知該聽誰的令。
    一個絡緦胡子老軍伍在人群中叫道:“兄弟們,軍使同統領大人駐地怎可有了糧食。且等等看,莫要攪進去!”
    前排一名軍官聞言叫道:“大夥誰也不要動,把這破廟給圍了,一個也不要讓走了!”登時,一夥軍士分頭衝出門外,連同外邊越聚越多的軍士四散開,將廟團團圍定。
    楊延平將刀交了彭樹元手中:“老彭,看緊了他。”彭樹元將刀架了何振邦,衝門上一夥軍士喊道:“弟兄們,快快將我等綁了!”軍士們愣愣地看著方才下令軍官,那軍官道:“放心吧,沒人敢動你一根毫毛。他娘的,這裏邊有當官的販禁!傳我的令,給我站得遠遠的,誰也不能幫!”
    楊延平提了刀,衝愣怔當地的姚林院道:“姚大人,你事發了!”姚林院道:“楊觀察,本官委實不知,必是有人陷害本官!何振邦,你狗膽包天,要害死我麼!拿命來!”掄刀奔向何振邦,楊延平伸刀一格,將他逼得連連後退。姚林院道:“楊延平,你敢犯上麼?”楊延平道:“姚大人,事未分明,何要動粗!”
    正相持間。後院奔出一夥人,曹北峰渾身是血,氣喘籲籲道:“楊將軍,都他娘的不是東西!”楊延平道:“尋到沒有?”曹北峰大嘴一咧:“放心,一袋也跑不了。整整九十多袋糧食,竟有五十餘袋藏了銅貨,一千多斤!隻折了兩個兄弟!”
    庭前眾軍士一聽,轟地炸了營。
    “弟兄們,當官的知禁販禁,發昧心財,卻讓我等水裏火裏賣命!”
    “楊將軍,這等狗官,不殺了他更待何時!
    “殺了他,殺了他!”
    為首軍官道:“姚大人,你站出來給兄弟們說道說道,到底是咋的一回事!”曹北峰道:“還用說麼,賣X的碰了做雞的,臭到一處了,都不是他娘的好東西!”
    姚林院臉漲得通紅,怒目瞪視著早嚇得癱似軟泥的何振邦:“姓何的,你站出來,給兄弟們說說,是咋地回事!”何振邦哆嗦著抬頭,剛觸及姚林院噴血的眼光,嚇得深身顫栗,跪爬著對楊延平道:“楊將軍,眾位兄弟,這不關……姚大人的事……,是我一時財迷心竅,想販些禁器,到邊境換馬,再將馬趕回內地賺些錢,都是我何振邦一人之錯,不關旁人的事!”
    “楊將軍,小心!”庭前人群中突地一聲驚呼。眼前黑影一閃,何振邦驀地麵色猙獰著站起,一把死死扣住楊延平手臂。楊延平毫無防備,大駭之下,驚覺何振邦竟挺了脖頸往刀鋒上抹!
    “不好,要尋短見!”楊延平心一凜,收刀已是不及,忙轉腕往裏一收,何振邦脖頸已是觸上刀峰,卻隻觸了皮肉,拉了道血痕,已被曹北峰一肘擊倒,就地打了兩個滾。
    “讓我死了吧,天啊!為何不讓我死,一了百了豈不幹淨!”何振邦突地仰天長哭,聲嘶力竭,猶如虎嘯狼嚎般淒厲!
    姚林院道:“這等可惡之人,軍需販禁尚且不說,竟敢嫁禍本官。楊將軍,便是千刀萬剮亦難解本官之恨!來人!”叫了幾聲,卻見階上階下無一人應聲。
    “楊觀察,速速帶人將禁物起繳,我要親自押運忻州,靜候上命,待加審問,依律處置。”姚林院道,“來人呀,敢抗命麼!”階下軍士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遲疑著上來幾個軍士,早將何振邦一腳踢翻在地,捆粽子般綁了。
    彭樹元低聲道:“楊將軍,禁物離不得手,這姓何的離不得手!我等經此陣仗,已是闖下滔天之禍。禁物與這姓何的可是我等救命稻草,脫手不得!一旦上司追查,我等人證物證俱無,漫說知州通判,便是軍使同統領王侁王大人亦可要了我等性命!”曹北峰道:“彭大人說的是,楊將軍不可遲疑,左右是殺,今日便是將這性命丟了此地,數車禁物不可失!”楊延平看看院子裏四麵圍得水泄不通的滿院軍士,冷冷一笑。彭樹元道:“姚大人,軍糧押運重任在肩,今已至我代州境內,身為崞縣知縣,我自當將這任差事辦得徹底,一應車人我順利交於節度代州軍使楊老令公手上,我彭樹元自去平定軍王侁大人處領罪。”姚林院道:“大膽,你一個七品縣令,軍差何有你指使之權!人車,今日一個都不許動!”彭樹元道:“姚大人,何談指使?此事出在我代州境內,應有我代州官員全權負責,楊老令公自會秉公處置!”姚林院道:“彭樹元,這裏豈有你說話的份!楊老令公,嘿嘿,可是楊觀察之父?”楊延平道:“正是家父!”姚林院笑道:“好,楊觀察你倒說說交與楊老令公是否妥當?”楊延平道:“有何不妥!況我父節度代州軍政,自有處置之權,姚大人一味阻攔,莫非有不可告人之事麼?”姚林院道:“大宋律法尚有避親避嫌之規,楊觀察不可不知!”彭樹元道:“你這是憑空汙蔑楊老令公!我彭樹元雖位小職卑,須知食朝廷俸祿,需對皇上盡責職守,餘人在我眼裏隻如糞土!來人!”
    早已殺得滿眼血紅的二三十名軍士,在四麵圍嚴的押糧軍麵前無所畏懼,毫無怯色,挺了刀槍齊齊集了彭樹元身邊。
    “給我連人帶糧食收掇幹淨了,我要親自押至代州!”彭樹元大喝道。
    “遵彭大人命!”眾軍士渾不把院內數百人放在眼裏,直奔後院。“彭大人,這等功勞,全由你崞縣得了麼!兄弟們,跟我走!”曹北峰哈哈大笑,帶了十幾個血人往後院奔去!
    姚林院狼狽不堪:“我看誰敢動糧!”人群蠢蠢欲動。彭樹元冷冷看著現場,暗暗心驚。此等場麵,稍有變動,一場兵禍勢不可免。
    突地,楊延平朗聲道:“眾位兄弟,我乃代州節度使楊繼業大郎楊延平,此次奉命督運糧草。不想剛進代州地界,竟遇糧草中私販禁器之事。眾位兄弟親眼所見,崞縣知縣彭大人兩名軍校已命喪賊兵之手。一個小小的五台縣押司,給他十個膽,他敢麼!漫說內中有無牽連,我等已是惹下天大官司。恰如彭大人所言,職守一方,自對朝廷負責!大宋律法,私販銅禁,按律棄市!我等均為朝廷效命,凡是依律不依權,不畏命何畏官!我等風雨一程,惜護軍需,卻被奸人所利用,弟兄們,留條路出來!我代邊境尚與遼人征戰的將士向弟兄們諾下此誓:不還泥水裏滾出來兄弟們一個清白,我楊延平枉活人世!”
    姚林院道:“楊延平,我要向知州劉大人、軍使王同統領告你帶兵行逆,越境護私之罪!”楊延平冷冷一笑:“悉聽尊便,楊延平自會奉陪到底!”
    庭院中軍士紛紛叫嚷:
    “楊將軍所言極是!姓姚的喝兵血喝得還少麼?不定他娘的此事他脫不得幹係!”
    “楊老令公戎馬一生,忠肝義膽,我等信得!”
    “楊將軍,我們給你當證人!”
    彭樹元這才輕舒一口氣,眼見眾軍士已紛紛扛了糧袋湧出來,齊齊堆在院中。
    庭院中先前為首軍官看著他,將手中刀具往鞘中一插,退後幾步,不言聲側身。兩邊軍士紛紛將手中刀槍摟在懷中,半臂行了軍禮,迅即讓開一條通道,直達廟外。
    楊延平眼睛突地一熱,略略點頭,帶頭大踏步穿過兵胡同向廟外走去。眾人紛紛押了何振邦相隨其後,出了大門。
    姚林院氣急敗壞道:“反了!楊延平,我要向軍使王侁王大人告你盅惑軍心,意圖不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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