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林若煙躊躇反複，紀雅軒的好勝浮躁、韓霖的高深莫測，像團火一樣焦烤著他的心。他拚命的想要撲滅那熊熊的火焰，卻隻看得火中出現一張滿眼淚光的臉，白紙一樣的唇，微微張開，仿佛要說些什麼，結果竟吐出一大口鮮紅。他驚叫著朝那人跑過去，緊緊抱住那正在倒下的身體：“雅軒哥——”
    那人卻氣息微弱的抬起手指，指向他的背後。他回頭，看見的竟是另一張陰沉的麵，深邃的雙瞳中帶著熟悉的寒冷，唇邊的一彎笑永遠那樣充滿著譏諷與不屑。他緊了緊懷裏的人，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韓霖。
    一思一斷腸，寸念寸相思。
    次日天明，林若煙重又返回了皓月教。
    守門的兩個年輕弟子說什麼也不肯放他進去，並且還巧言相譏，說什麼賣色叛教，護法護上夜郎床之類的難聽話，結果被林若煙兩巴掌拍飛。卻不想，還沒走兩步，又衝出來一大票的弟子將他團團圍住。林若煙望著這些人，昔日裏，可都他的兄弟啊，如今真是人走茶亦涼。
    正僵持著，人群中讓開了一條路，左護法雲中燕快步走了過來，麵無表情的與他相望了數秒，繼而開口道：“他在房裏，估計還沒起。”說完，朝左右揮了揮手，地中央立刻讓了條路出來。
    林若煙的心情說不出的苦澀，隻輕輕的道了聲：“多謝。”快步而去。
    到得紀雅軒的門口，剛想敲門，發現卻是虛掩著的。手一推，門開了，接著先是刺鼻酒味，再是滿眼的淫糜。床上，地毯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五、六個打扮香豔的女人，看樣子，已全部醉倒。桌子上，瓜果皮屑、玉瓶酒盞，狼籍不堪。
    目光尋到熟悉的那張雕花寬椅，紀雅軒正端臥其上，睡得正酣。左臂直直的垂在地上，手上還勾著一隻白玉酒瓶。在他的腳邊，趴著一個少年，身材清瘦，麵容如月，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瞼邊，如影如畫，僅觀其睡姿，已叫人噬骨銷魂。
    林若煙認得那少年，記得數月前，在新入教的弟子中，屬他資質最好，人也長的俊。當時雲中燕還笑說這少年和自己生的像。那會兒也沒覺出來，如今一看，確有相似處。比方那條與自己頭上一模一樣的鵝黃束發帶，以及同樣鬆鬆後挽的發式；再比如那身與自己無論款式質地都相似到極點的素白長衫、以及那雙白絲絨的靴子……
    林若煙皺了皺眉，跨到紀雅軒身旁，輕輕的去取那人手上的白玉酒瓶。那人翻了個身，沒醒，玉瓶順利的取了下來。卻驀地聽到那人冷冷的聲音：“我不想看見你，趕緊走。”聲音不大，很輕，仿佛夢囈。
    林若煙望一眼那雙雖然緊閉卻在輕微抖動的眼簾，道：“韓霖要對付你，十幾年前的事，他果然沒忘。”
    紀雅軒依舊閉著眼：“滾。”
    林若煙嘴唇顫了顫：“我要留下來幫你，他說你約了他七日後見，我擔心他會對你出手。”
    “我約他，你還擔心他出手？”紀雅軒伸了個懶腰，坐了起來，眨了眨明亮又惺忪的睡眼，目光落在了林若煙的肩頭：“是不是昨天的傷好的太快，讓你忘了痛，才說這麼不好笑的笑話來給我聽？”
    林若煙靜靜的看著他：“我沒有說笑話，他昨晚來找過我。”
    紀雅軒鎖眉沉聲道：“昨晚？”
    林若煙忙上前一步道：“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一急，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麼。
    “啊——”先前靠在椅旁的那個少年捂著被踩紅的手指，哇的跳了起來，一看到林若煙，當時驚在了原地。榻上那幾個香豔女人也相繼醒來，一見這狀況，也都呆住。
    紀雅軒朝她們揮了下手：“全都出去。”那幾個女人便拎了披衫，一個挨一個的走了出去。
    那少年捂著手，可憐巴巴的看了紀雅軒一眼，似乎不願離開。紀雅軒的目光忽然變得很寵溺的看著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過來坐下，讓我看看瑞兒的手。”
    少年一聽，更委屈了，眼眶似乎也紅了起來，挨過去坐下後，將那手伸到了紀雅軒的麵前，白嫩細長的手指青蔥一般，隻是外側手背紅了些。紀雅軒深情的拿到嘴邊，輕輕啄了一下：“好點沒有？”
    瑞兒的臉紅了一圈：“謝教主，好多了。”
    他的手不過就是紅了一下，你就當寶似的嗬護，你拿劍刺我的那刻，我看不見你眼裏有半絲不忍。林若煙忽然覺得自己好多餘，竟然像個傻子一樣在這裏看著他們如何柔情蜜意，他想說話，卻不知在這個時刻該說什麼。
    紀雅軒摸了把瑞兒的頭，將他摟進懷，抬頭望著林若煙，挑釁似的道：“你怎麼還不滾？”
    林若煙沒說話，呆呆的與他相望著，粼粼的目光中，水波流動。瑞兒靠在紀雅軒的懷裏，眨著一雙漂亮的眼，莫名的打量著林若煙，又回頭望望紀雅軒：“教主，他不是叛教跟了韓霖嗎？”
    “閉嘴。”林若煙大聲道。
    瑞兒立刻往紀雅軒懷裏挨得更緊了，好象被嚇到了的兔子。
    紀雅軒安慰的拍了拍瑞兒的肩膀，回頭對林若煙道：“你吼什麼，這裏是皓月教，不是你的夜郎苑，你敢再對我的人不敬，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不客氣？是想像昨天一樣，用劍再刺我一次嗎？就為了這個剛剛入教的少年？
    仿佛全身的力氣在一刹那全都散了架，再也支撐不下去了。林若煙點點頭，無力的轉過身，步履千斤的朝門外走：“自己小心點，別太輕敵了，有事記得叫人通知我。”
    “不必了。”
    “胡說，教主不會有事的。”
    “嗬嗬，還是瑞兒最懂事，來，親一個。”
    “教主，嗯……”
    身後傳來兩人唇齒相交，纏綿悱惻的聲音。林若煙深深的吸了口氣，看著這滿園的芳菲，竟笑了。他知道，沒有他的日子，那人依然過的很好。
    一路走出皓月教，未曾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