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秦的身份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5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秦起了個大早,連樸嬤嬤也嚇了好大一跳,連連稱著他長進了。
秦從未夜宮出來時,看見有人從回廊上走過,看著非常眼熟,下意識脫口就叫:“言徹?”
秦本也是抱著疑問的心態,不想停步回身的人,竟真是沈言徹。
秦匆匆幾步走過去。言徹見是他,躬身拘禮:“參見三皇子。”
“隻有我們,就不必客氣了。”
言徹沒說話,看上去神色不佳。
“你臉色不好,可還好?”秦詢問。
言徹搖了搖頭,轉而問:“三皇子是有事嗎?”
“哦,也沒有什麼,隻是見你一早在這裏,就覺得有些意外,你有很多年沒有進宮了。”秦笑了笑,說。
言徹抿了抿唇,道:“是爹帶我進宮來的。”
“沈王爺?”秦了然地點了點頭,“我此前聽皇兄提起過,父皇似乎有意請沈王爺去邊疆駐守。”
言徹點頭:“我爹本就是武將出身,被皇上封為親王也是因為戰功顯赫。現在邊境混亂,父親出征也是理所應當。”
秦沉默了一下,才問:“那……這事定下來了?”
言徹淡淡應了一聲:“定了。”頓了頓,又道,“我爹要帶上我,皇上已經準了。”
一聽此言,秦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兩人靜靜站了一會兒。
“……那言徹是要離開皇城了?”秦問他,“這一駐紮,想必得有些年份。”
言徹的唇抿地更緊了,眼底的神色黯淡。
秦自然看出來了,詢問:“你有心事?”
言徹驚了一下,一頓,隨即又搖頭。
秦見他為難,似不好開口,也就噤聲沒有再問。
言徹抬頭看了看天色,轉身對秦說道:“父親馬上就要回府打點,我必須回去了。三皇子您多保重。”
秦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看著言徹的神情話到嘴邊又覺得多餘,最後隻好說:“言徹你也多保重了,邊疆不比皇城,容易吃苦……”
“多謝三皇子。言徹告退。”他說著又行了禮,才折身離開。
“也是心事重重的人啊……”秦望著言徹遠去的背影低歎了一聲,摹地想起自己要辦的事,也不停留,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
言徹走到遠處不知為何心裏一頓,本能地停下腳步回身往後看去。
清早的皇宮裏冷冷清清,沒有人煙。天氣還是很涼。
言徹心裏忽然空落落的,有著難言的疼痛。伸手往懷裏摸去,是那隻有一半的破碎玉片,那個人不知身在何方,自己卻已經要遠行。
說過這一生要把他找回來,等到歸來,對方還會停駐在那初見的地方嗎?
江南遙遠的伶城。那個山清水秀,滿是他身影的地方。
小魚兒,請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回來找你。
言徹雙拳緊了緊,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皇宮冰冷圍牆的那一頭,有另一個人無聲落在晨曦裏的歎息。隻可惜沈言徹隔著那像是千山萬水的距離不可聞見。
+++++++++++++++++++
黎湮洛從屋子裏走出去的時候,看見有個少年正坐在門廊上,望著外麵。
他皺了皺眉,走到他身後去。
少年的耳力似乎很好,黎湮洛還沒走近他,他便已經聽到聲音,摹地回過頭來。
黎湮洛看見他的臉,對方也看見黎湮洛的臉,同時頓了一下。
那是個很俊朗的少年。和他年紀不相上下的景況,模樣非常清麗,有著十足的英挺之氣。
少年看著黎湮洛走近,臉上一閃而過的局促和不自然,很快都在麵無表情的冷漠中歸於平靜。
黎湮洛在他麵前站定。那少年站起身來,指了指地上的東西,木著一張臉說:“我是來送吃的。”
黎湮洛眼睛微微往下斜了一下,和昨晚一模一樣的食物,複又抬頭看向少年,淡淡道了一句:“多謝。”
少年沒回話。隻是站著。
黎湮洛覺得奇怪,又問:“不走嗎?”
少年僵硬地回道:“你吃完我還要將這盤子收回去。”
黎湮洛擰眉,露出不耐的神情。又覺得和一個送飯的少年為難不應該,便蹲下身去,拿起一個硬了的饅頭。
實在是不慣這樣的食物。若非餓極,很難有食欲。他望著那饅頭,腦海裏突然閃過那時坐在早餐鋪前,言徹狼吞虎咽的樣子,他說,他從來不一口一口細嚼慢咽。
黎湮洛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了彎,張嘴狠狠咬了一口硬掉的饅頭。
言徹,我也能像你一樣吃飯,一樣生活。他想著。一口還沒吃下去,又塞進去一口。
那站著的少年緩緩別開了臉,麵頰上卻不為人知地浮上淡淡一層紅暈,很淺,卻直到脖子根。
黎湮洛胡亂把東西都吃下去,覺得幹渴,端起碗把水喝了個見底,放下碗時下顎印著幾條水跡,饅頭屑沾在唇邊,有些狼狽。
少年回過頭正好撞見這景象,僵了一下,又迅速彎下腰去,把盤子端起來往外走去。
黎湮洛不在意地抬手抹了抹嘴巴,剛剛起身,院子裏突然一陣躁動,接著是老女人尖利的叫聲。
那送飯的少年也被這陣仗吃了一驚,退到一旁,站住了腳。
“人呢?!人呢?!”一個老宮女叉著腰叫嚷,“把人給我拖出來。”一回頭,看見黎湮洛已經站在門口,布滿皺紋的眼睛眯了起來,將他上下打量。
“喲,喲,”老宮女神情鄙視,嘲諷地說道,“長得真是俊俏呀,要是個女的,還能給皇上當個陪床的。”
黎湮洛聽她言辭粗鄙,不由嫌惡地皺起了雙眉,冷冷撇開眼。
老宮女的臉色一暗,厲聲叫:“還愣著做什麼?!給我把他拽過來!”
“是!”跟在老宮女身後的一群侍衛模樣的人聞言朝著黎湮洛大步走過去,揪住他的衣服把他往下拖。
“放手!我自己會走!”黎湮洛用力一把掙開。
侍衛怔了一下,隨即甩了他一個耳光:“還敢頂嘴!”不由分說地拎起他甩了出去。
黎湮洛重重摔在地上,磕到了受傷的手臂,頓時疼得眼前一陣發黑。嘴角的鮮血沿著下顎流了出來。
站在一旁的少年還沒走,但是也沒動,隻是不為人知地捏緊了手中的盤子,定定地望著黎湮洛。
黎湮洛艱難地站起身,走過來一個侍衛,踢了他一腳,他又摔到地上。
老宮女冷笑著,說:“你以為自己還是黎親王府的小王爺?!我告訴你,從今天起,你就是這宮裏的奴隸。那些下作之人要幹的活你一樣也少不了!”
黎湮洛倨傲地抬起了頭,冷冷地望著她。
老宮女上前狠狠扇了他一個嘴巴,怒吼:“你再用這種眼神看我試試!看我不扒掉你一層皮!”
黎湮洛連嘴角的血也沒有抹掉,又回過頭,露出比剛才更不屑的眼神。
又是一個耳光。
黎湮洛毫不屈服。
這個耳光驚天動地,黎湮洛的半邊臉腫了起來,一絲鮮血從他耳朵裏流了出來。他隻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好像什麼都看不清楚了。耳朵裏也是嗡嗡的聲響,根本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
老宮女冷哼:“還敢倔?有你受的!”冷不防瞟見一旁的那送飯少年,忍不住怒罵,“你又是個什麼東西?!禁苑這地方也是你來得的?!”
侍衛看了看那少年,說了一句:“是個送飯的。”
老宮女朝著那少年吼道:“飯送完了就快滾!再站在這裏,連你一起教訓!”
那少年不反駁,深深地望了黎湮洛一眼,轉身走出了禁苑。
老宮女走近黎湮洛一步,剛要去抓他的頭發,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誰敢擅自闖入禁苑……”老宮女怒吼著回身,一轉頭,卻登時愣在那裏,連話也沒有說完。
一院子的侍衛匆忙跪下身去:“參見三皇子!”
老宮女著了慌,雙膝一曲,重重跪下,不迭地說:“奴婢參見三皇子。奴婢罪該萬死,不知是三皇子駕到,請三皇子恕罪……”
秦的目光落在湮洛身上,他趴在地上,臉上都是傷。秦的瞳孔瞬間緊縮,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小十五……”秦翻過他的身子,湮洛看見他,眼底的神色卻冰冷不堪。
秦把他扶起來靠進自己懷裏,他揚頭,突然間怒吼一聲:“誰打的?!”
老宮女和一幹侍衛嚇得一抖,腦袋磕到了地上,不敢做聲。
“我問是誰把他打成這樣?!”
沒人敢吱聲。沒想到平日來看上去嬉皮笑臉性情溫和的三皇子發起怒來這般恐怖。
秦把湮洛放下,站起身,走到一個侍衛麵前,一伸手拔出了他腰間的劍,劍光一閃,劍尖已經抵在那侍衛喉前。
秦的目光比劍更冷。
侍衛驚慌地大喊:“三皇子饒命!三皇子饒命!小的什麼都沒做!小的什麼都沒做啊!”
“說,誰做的。”毫無感情的聲音,低沉得令人心悸。明明還是一個孩子,此刻看來,卻仿如君主一般。
侍衛邊抖邊忙不迭地喊冤:“三皇子明察,真的不是小人,是侍衛長和李嬤嬤打的,不關小人的事,不關小人的事!”
秦的神情徹底寒徹。
李嬤嬤和侍衛長連連磕頭:“三皇子饒命!三皇子饒命!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秦劍一揮,院子裏頓時傳來李嬤嬤一聲慘叫:“啊——!”
手起劍落,劍尖垂到地麵,幾滴鮮紅的血沿著劍尖滑落,落進塵土。
李嬤嬤臉上一條長長的傷口,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她立刻滾倒在地上,尖叫聲不斷。
那聲音刺耳難當,在這毫無生氣的禁苑裏顯得尤其可怖。侍衛們都埋著頭,不知接下來會不會輪到自己。
秦的眼眸徹底寒透,把劍丟在一個侍衛麵前。“咣當”一聲,嚇得侍衛撲在地上磕頭:“三皇子饒命!三皇子饒命!小的真的什麼也沒做!小的……”
“廢了侍衛長的武功。”仿如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聲音,冰冷得令人渾身凝滯。
侍衛難以置信地抬頭,目瞪口呆。卻看見秦斜睨著地上眾人的目光,沒有一絲波動,就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侍衛長的嚎叫同時響起:“三皇子饒命!奴才是奉命行事!三皇子!三皇子!”
長年在皇宮裏擔職的奴才常說,在那麼多小主子裏,三皇子秦的性情最好。不挑剔,不為難,不苛刻奴才。恃寵而驕的皇子公主動不動就嗬斥下人,或者拿他們出氣,唯獨三皇子,決計不會。
這個皇子從來都是笑臉迎人,脾氣溫和,在整個皇家都有著風流之名,深得皇帝寵愛。
這一刻,他卻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一瞬間,有一種疑惑,仿佛以前聽說的三皇子是不存在的,眼前這一個才是真的。又或者,聽說的才是真的,現在見到的,是別人。
黎湮洛揚起臉,冷冷地看著那一處的秦。
秦的話語不帶任何溫度:“廢了侍衛長的武功,或者我廢了你。你自己選擇。”他轉頭,對著另幾個侍衛說,“把侍衛長按住了。”
幾個小侍衛此時哪裏還敢惹他,連忙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衝過去把侍衛長按倒在地上。
“三皇子饒了奴才吧!奴才是奉命行事!請三皇子恕罪!”
秦走回黎湮洛身邊,蹲下身,把他抱進懷裏,冷冷地反問:“奉命打他嗎?奉誰的命?父皇嗎?那你們聽好了,回去就說是我三皇子抗的旨,我自會去請罪。”
他伸手,掌心輕落,蓋在黎湮洛的眼睛之上,冷漠地說:“動手。”
黎湮洛的視線裏隻剩下朦朦朧朧的黑暗,他長長的睫毛觸到秦的手心,耳邊那聲嘶力竭的叫聲卻直刺耳膜,一陣一陣。
他沒有眨眼,隻是睜著眼睛,一動不動。
“都給我滾!”一句低喝,侍衛不敢停留,拖起老宮女和被挑斷了手筋腳筋的侍衛長匆匆離開禁苑。
秦把手從黎湮洛的眼睛上拿下來,抱著他,卻沒動。
黎湮洛推開他,掙紮著爬起來,往屋子裏走。
秦站起來,一把扯住他。
黎湮洛狠狠甩開。
秦再把他拉住,手指幾乎要扣進他的手腕裏,抿緊了唇。
“滾開!”黎湮洛回過身,直視著他,冰冷的語氣和眼神刺痛了秦。
“不放。”他說,用力把他往回扯。
“三皇子是嗎?”黎湮洛冷冷地笑了,“我真有幸,承蒙您照顧,本以為你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子嗣,沒想到竟然是皇家的人。”
“小十五……”
“騙我很好玩是嗎?看著我狼狽不堪很有趣對不對?”黎湮洛一把甩開他的手,“滾!我不想再看見你!”他說著轉身踉蹌著走回屋裏去。
秦衝過去,從背後一把抱住他,大喊:“沒騙你!從來沒騙你!他們把你弄成這樣,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皇家的人所以才不告訴我是三皇子!怕你把我推得遠遠的,怕你把我想成和別人是一樣的!”
黎湮洛性子再倔強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又被秦照顧許多次,剛剛還親眼見他為了自己違抗了聖命,現在聽他這樣一說,心裏翻江倒海,身子也禁不住抖了起來。
秦把他的身子扳過來,卷起袖子擦他嘴角耳角的血,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小十五,我和別人不一樣,我和他們不一樣……”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黎湮洛低下頭去,咬了咬嘴唇,說:“秦,我們身份不同,你以後別再來了,好好回去做你的皇子。”
“我會做個好皇子。”他說,“但我還是秦。”
黎湮洛視線糊了一片,硬生生把眼淚吞下去。混混沌沌的意識裏有秦的聲音,心裏卻不停地在問:言徹,你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