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秦的眷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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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驚天動地的拍案聲,玉案被震出一道裂痕來,可見施掌者的滔天怒氣和深厚功力。
    副影衛長單膝跪在地上,垂首不動。
    皇帝的臉上陰雲密布,神色暗到令人莫名心驚。
    “好,很好。”冰冷的眼眸夾帶著無法隱匿的怒火,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險語氣,“竟敢做出此等違旨抗命之事!堂堂一國三皇子,為了一個深宮禁囚居然公然與朕頂撞!置朕於何地!看來不教訓他,他是愈發放肆了!”
    皇帝揚聲喊:“來人……”
    “三皇子覲見!”禦書房門外內侍又尖又細的稟報聲截斷了皇帝正要出口的話。
    皇帝雙眸眯了眯,冷冷說道:“你先下去。”
    “是。”副影衛長弓身退下。
    雕花木門沉重肅殺,伴隨著一聲悶重的聲響,門開了又闔。秦隻身前來,沒有低頭,卻是垂著眸,一步一步走到禦案前,停下腳步,然後鈍重地跪了下去,不卑不亢地說了一聲:“兒臣參見父皇。”
    這副樣子在皇帝看來自然是理直氣壯,他眸色更暗,抓起桌上的硯台,朝著秦便擲了過去。
    秦自小習武,身手敏捷,這次卻不躲不閃,依然跪在地上,生生挨了這一下。
    硯台砸在他的手臂上,墨汁濺得滿身都是,手上一陣激痛。他不吭聲也不皺眉,低了頭默默忍著。
    “你好大的膽子!”皇帝一聲怒喝。“還敢來?!”
    “兒臣知罪,請父皇責罰。”秦斂了眼眸,淡淡說道。
    皇帝拍案而起,踱步到他跟前,低下頭,俯視著他,冷聲問:“不過一個階下之囚,你從小無欲無求,最管不得別人閑事,怎麼,這次是吃錯藥了?!”
    秦沉默不語。
    “朕在問你話!”
    “兒臣知罪。”秦重複。
    這惹怒了皇帝,他揚手一個耳光扇在秦的臉上,用了十二分的勁,秦的臉偏過一邊去,上麵五個鮮紅手指印,一絲鮮血從嘴角緩緩溢出。
    秦不喊痛也不求饒,隻是把臉轉回來,低著頭不說話。
    “不說是嗎?”皇帝的聲音更冷了幾分,“要朕處死那禁苑的奴隸嗎?”
    秦的心狠狠顫了一下,竭盡全力控製自己的語氣,麵不改色地說道:“父皇,兒臣不過覺得不該與一個孩子為難,因此才會違抗了父皇的旨意,兒臣知罪,請父皇懲罰。”
    皇帝冷笑:“孩子?你與他年紀不過相當,怎麼,覺得自己可以保護他了?一個囚犯?”
    秦回道:“兒臣不敢。”
    “你很懂得如何才能為別人開脫。怎麼,以為用這種不痛不癢的語氣同朕說話,朕就會相信你對那禁囚沒有其他用意了嗎?”
    一針見血,冰冷至極的說話。
    秦險些控製不住自己露出驚慌之色。他藏在袖子底下的雙拳鬆了又緊,最後沉下氣,淡淡應道:“父皇多心了。”
    皇帝走回上位,在龍椅上坐了下來,直直地盯著秦許久。對這個兒子,他從來都是縱容的。別人並不知曉皇帝偏寵三皇子的緣由。皇帝對秦的生母蕭妃一直不算非常寵愛,比起在後宮地位直逼皇後的晶妃,蕭妃是個幾乎無足輕重的女人,而且早在秦五歲時,她便過世了。
    大概就是那一次,令高高在上的帝王真正注意到了秦的存在。年僅五歲的秦,在母妃的葬禮上不哭不鬧,甚至陪著樸嬤嬤整理生母的遺容,完全沒有半分喪母的悲痛樣子。
    別人都道三皇子性情會不會太冷了些,那麼小的孩子,母親死了,卻連哭鬧都不見。
    隻有皇帝注意到秦一直幾不可見抖著的雙手和至始至終發白的雙唇。當時他便很好奇,最後果然在夜深人靜時,在蕭妃生前所住的後花園最角落處發現了埋首痛哭的秦。
    秦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隻是咬著嘴唇,把聲音吞回肚子裏,唯獨眼淚,怎麼止也止不住。
    從來對皇子公主沒有太多感情的皇帝那一刻也不禁心疼,抱過他問:“剛剛怎麼不哭?”
    那時候秦對這個幾乎不怎麼見麵的父皇並沒有太多印象,他問,他便告訴他:“母妃睡著了,秦兒不能吵著她。樸嬤嬤說,要讓母妃好好地走……”
    皇帝從此對這個兒子的注意多過了其他皇子,包括後來被封為太子的瑾。
    漸漸長大的秦是風流灑脫的,在皇宮裏有著許多關於他的美談。他俊美的外表,溫和的氣質,優雅的談吐,是宮人們樂此不疲談論的重點。
    皇帝自然是知道的。皇帝對秦的縱容也超過了別人的想象。那個威嚴近乎嚴苛的帝王在秦各種不合禮數的舉動之下都沒有大發雷霆,都一一隨他去了。
    隻有皇帝自己明白他寵愛這個兒子的原因。那是因了秦沒有貪念。從小長在皇宮裏的皇子早已被身邊的人教唆,處心積慮地想要博得皇帝的認可和讚賞,期望有一天可以登上太子之位。
    除了秦。他不參與那些勾心鬥角,總是掩藏著自己的光芒,微笑地看著別人鋒芒畢露,爭先恐後地互相示威。並且秦,非常保護他最疼愛的六弟——瞳。
    秦是個懂得控製自己情緒,同時知道自己該得到什麼,不該隨意爭搶什麼的人。
    深宮禁地,這種人,在皇帝周圍,已經少之又少。難得在他的子嗣中有這樣一個,他自然刮目相待。
    秦的聰明皇帝又何嚐不知,冷睨著這一刻他刻意表現出來的冷靜,皇帝的心底便明白了所有。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極冷的弧度,一字一句慢慢說著:“秦兒,你雖言語舉止風流,自小卻未曾做過不識大體之事,如今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舉,你說父皇應該怎麼罰你呢?”
    秦抬起頭,對上皇帝的冰眸,靜靜地說:“兒臣有錯在先,父皇責罰自是應當。兒臣絕無推脫之意。”
    皇帝的臉色更陰沉了。
    “來人!”他突然高高喊了一聲。
    門一開,進來幾個侍衛,下跪行禮:“參見皇上!”
    皇帝冷酷地說:“三皇子行為不端,忤逆聖命,杖責三十,然後帶去暗堂皇家家法伺候!”
    “是!”侍衛不敢多言,伸手去拉秦。
    秦拂開他們的手,自己站了起來,然後對著皇帝行禮:“兒臣告退。”說著在幾個侍衛的包圍下走出了禦書房。
    皇帝坐在正位上,伸手揉著眉心,閉眼不動。
    未夜宮裏亂成了一團。
    樸嬤嬤看著被抬進來的秦時嚇得軟倒了身子,幾個宮女連忙扶著她。她跌跌撞撞地跟進寢宮裏去,一眼就望見被搬上床,全身鮮血淋淋的三皇子,氣息微弱,早已昏迷不醒。
    樸嬤嬤撲過去,老淚縱橫:“李公公,”她轉頭嘶喊,“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公公擺擺手,讓一幹侍衛退出去,這才歎息著對樸嬤嬤說道:“嬤嬤,你家主子的性情你該是了解的才對,平日裏怎麼不多勸著些?皇上雖是寵著三殿下,但如此膽大妄為的事,要再有一次,三皇子就性命不保了……”
    樸嬤嬤大驚:“小主子做了什麼事嗎?”竟能如此觸怒龍顏。
    李公公歎氣:“我也不便多嘴,三殿下醒了,你自個兒問他。禦醫馬上就會過來,還是先養傷要緊。”他說著搖搖頭出去了。
    樸嬤嬤手腳不知該往哪裏放,看著秦慘白的臉隻是一個勁地掉眼淚。秦是她一手帶大的,何時見過他這麼脆弱不堪的樣子。“小主子,你又是怎麼惹怒了皇上?不是叫你收斂了麼……怎麼弄成這樣……”
    秦一連十數天沒在禁苑出現。黎湮洛以為他想透了他話裏的意思,從此不會再來。
    “叮叮咚咚”一陣手鏈腳銬的聲音,黎湮洛吃力地把一大桶水倒進馬廄的木盆裏。
    天氣越發轉冷,呼吸間已經嗬出白氣,而他身為奴隸,早在幾天前就開始了這等繁重的工作。
    他在最髒的馬廄裏做活。打掃清理從早到晚不停。沒有人站在旁邊看著他,隻有偶爾來回的幾個老嬤嬤監視他一陣,遇上心情不好順帶著拳打腳踢幾下,其餘時候不會有人在他身邊出現。
    鎖著他的就是手上腳上的鏈子。很重,行動不便。但黎湮洛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暗影一直存在。除了把工作完成,他沒有任何其餘動作可以展開。
    父親,應該就快到了吧……他用盡全力把水桶提起來,腦海裏卻不停地想著。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父親不受牽製……
    黎湮洛一路走回禁苑時,遠遠就看見那個連日來一直為他送飯的男孩已經坐在門邊,見了他進來,微微正了正身子。
    自打相見第一天有過幾句說話之後,他們沒有過任何言語上的往來。通常都是黎湮洛狼吞虎咽的把所有食物吃下去,那人在旁邊看著,然後把盤子收走。
    四周都是影衛,即使有話也隻字不能言。
    黎湮洛緩緩走近他,一如既往的蹲下身去,拿起快要餿了的饅頭往嘴裏塞。這種食不知味的日子他早已過得麻木。臉上不再帶有任何表情。
    那少年起身,退到他身後,安靜地站著。
    黎湮洛吃完,站起身要往屋子裏走,不想這一次卻被身後的少年叫住:“你把盤子遞給我吧。”
    黎湮洛皺了皺眉,不說話,彎腰端起盤子,送到他麵前。
    少年伸手去接盤子。
    兩個人的手不經意相觸的刹那,黎湮洛的身子不由地一震,隨即猛地抬起了一直低著的頭。
    少年不去看他的眼神,隻頓了一下,就把盤子拿了過去,低下了頭。
    黎湮洛回過神來,不動聲色地斂下眼,轉身就回了屋子裏。
    那少年和往常一樣,飛快地離開了禁苑。
    黎湮洛爬上床去,用被子蓋住了自己,在側邊伸出手來,掌心一展,一張被折疊得極小的紙條就露了出來。
    他迅速地把紙條打開,借著窗口一點點微弱的光,看清了上麵的字句:我叫封平步。你若需要我幫忙,請盡管直說。
    黎湮洛把紙條重新捏回手裏,卻止不住地開始顫抖。冰冷堅硬的內心城牆在一刹那坍塌了一角,令他視線模糊。
    院子裏突然一聲呼喊:“小十五……”不算輕的聲音,卻透著不知名的情緒。
    黎湮洛聽到那個聲音,仿佛心被重重擊了一下,思緒凝滯。
    秦……竟然是秦……
    很長一段時間的寂靜無聲,然後秦的聲音再次響起:“小十五……”又近了一些。
    黎湮洛翻身從床上起來,動作太過劇烈,扯得鏈子亂響。他跳下床,跑出去。
    秦站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一見他,眼底的神色摹地亮起來。
    “小十五……”他欲言又止,視線落在黎湮洛身上的鐵鏈子上。
    頓了幾秒,秦突然衝過去,抬起他的手,驚問:“誰給你鎖的?!”
    黎湮洛推開他,也不回答,隻說:“還來做什麼?”
    秦怔了一下,表情有些受傷,拉住他,問:“我不在的幾日,他們有沒有為難你?”說著拽住那手鏈,把黎湮洛往一邊拉,“我把它砸了!”
    黎湮洛掙紮:“誰叫你管我?!我不用你來操心,你回去做你的三皇子!”
    秦不由分說地拖住他,就是不肯放手。
    黎湮洛去掰秦的手,掰不開;用力扯鏈子,又扯不回。他惱極,抬手重重往秦的手臂身上砸去。
    秦悶哼一聲,突然手一軟,放開他,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黎湮洛喘氣,瞪著他一陣,本想轉身就回屋,卻發現秦的臉色不對。他順著視線往下一看,秦左手臂的衣衫已經滲出了血跡。
    他一驚,再也顧不得其他,衝過去,拉過他的手臂,吃驚地問:“你受傷了?”
    秦勉強笑了笑,說:“沒事……”
    黎湮洛一把撩起他的袖子。
    難掩的抽氣聲,隨即一片寂靜。
    黎湮洛死死地盯著那手腕上縱橫交錯的傷痕,把袖子一點一點拉高,看見整整一條手臂的傷口。未見全部愈合,有裂開的,淌著鮮血。
    黎湮洛咬緊了下唇。
    秦動了動,想把手臂縮回去。黎湮洛卻牢牢握著。整張臉的神情都是恍惚的。
    “小傷而已……”
    “別人打的嗎?”黎湮洛問。
    秦不做聲,別過頭去。
    黎湮洛抬頭看他:“我問你,別人打的嗎?”
    秦僵了一下,隨即輕輕點了點頭。
    “罰你?”黎湮洛的聲音抖了一下,“因為我對不對?”
    難怪這麼多天都沒有再來,身上一定也都是傷。早就該知道的,那天在這裏鬧得那麼過,那個皇帝怎麼可能會輕易放過秦。
    “我害的,是不是?”
    秦猛地回過頭:“不是,”他拉住他,“小十五,你別總是把我推開。”
    一滴眼淚無聲落在秦的一道傷口上,刺得他手臂一震,痛得縮了回來。他又一驚,手足無措:“小十五……”
    黎湮洛之前才被吞回肚子裏的眼淚就這樣一滴一滴湧出了眼眶。
    秦伸手想幫他擦,卻不知為何就怔在原地,一動不動。
    “小十五,別哭了……”他說,“這些傷不礙事的……你別哭了……”
    黎湮洛抬手狠狠抹了抹眼睛,別過頭去。
    秦望著他手上腳上的束縛,咬了咬牙:“我讓他們把這個解開!”說著就往外走。
    被黎湮洛一把扯住。
    秦回身看他。
    黎湮洛緊緊抓著他不鬆手:“你還想再鬧?你身上那些傷不夠嗎?你還要我怎麼擔心?!”
    擔心……
    秦怔住。
    黎湮洛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抿唇低下頭去,手卻還是不肯放開。
    秦頓了許久:“小十五,”他低聲說,“我也會擔心你……所以讓我照顧你吧……”
    黎湮洛才清明的視線又模糊起來,他咬緊嘴唇,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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