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槐山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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琇兒從圍牆上下來的時候,手上是被倒刺劃破的一道道血痕。破成碎片的背巾,露出她布滿一條條傷痕的肩胛骨。柳桂英扔了手裏的竹條,上去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扯著頭皮就往屋裏拽。
“小浪蹄子,又欠收拾了,來幾個男人眼睛都不眨的在那瞅,娘希匹的擱我眼皮子底下就開始發騷,今兒個不給你點教訓,還不得上天。”
半大的女孩子,就像一個布偶娃娃一樣被拉扯進了吊腳樓裏。
村子毗鄰瀑布,當中還有一條三米寬的淺河淌過,水汽蒸騰強,夏秋季總是過於陰濕,所以建的都是這種二層才住人的木質樓型。一層直接空出來,或者抹上水泥,建成雜物間茅坑等處。
琇兒就住在雜物間裏,一張小小的榻,幾件打著補丁的衣服,旁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棄物農具。柳桂英要收拾人,自然也是把她拉到這裏來收拾。
琇兒低著頭,依然一聲不吭,任憑劉桂英如何打罵都無動於衷。
劉桂英罵舒坦了,最後在她大腿上又狠踹了兩腳,“啷當”一聲鎖上了雜物間的門,這意思是要關她一晚上,午飯和晚飯都沒了。
與雜物間相隔的雞舍,傳來“咕咕噠”的聲音。淡淡的黴氣混雜著雞糞的味道,充斥著這幾平見方的小屋。
鐵門鎖的嚴嚴實實,整個長方形連個通氣孔都沒有,全靠鐵門與牆壁間的那點縫隙。琇兒緩了好一會,才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眼淚吧嗒吧嗒的溢出眼眶,她邊哭邊拖著草墊來到門口,坐在那個縫隙旁,把濕漉漉的紅眼睛貼上去,從裏往外看。她看著這戶人家來來往往,看著男主人郭老木和他的兒子郭樹金從外麵回來,再上樓去,看著日頭一點點下落,天漸漸的昏暗。夜深了,人說話的聲音逐漸消失,最終變成睡著後的鼾聲。
她想起白日裏巫老從村外領來的那六個人,其中之一,鼻梁上架著兩塊圓圓的鏡片。
那東西叫眼鏡,據說好幾百塊錢一個,琇兒對錢多錢少沒什麼概念,但她知道自己的價格。郭老木花了七百塊錢買下的她,即便那時她還小,可十幾個或高或矮的大人圍著她討價還價,那一幕怎麼也不可能忘。
槐山村,沒人戴眼鏡。她知道那是眼鏡,是因為她記得她的爸爸也有一個。不是郭老木,也不是別的什麼人,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早已記不得爸爸的模樣,所有的一切都在時間中漸漸模糊。今天那個戴眼鏡的,會不會是她爸爸?就算不是她的爸爸,但那人也有眼鏡,興許是在同一個地方買的,認識她爸爸也說不定。又或許,再往好了想,是受她爸爸的委托來接她的。
爸爸會認她嗎?會願意付出一隻昂貴的眼鏡,來贖買她的吧?
十年了,這個村子,真的能逃出去嗎?
一團團黑霧從村子的各個角落升起,逐步籠罩在整個村落的上空,遮蔽住大半個月亮。
某一時刻耳邊一陣死寂,緊接著又熱鬧起來,女人的呼喊,小孩的尖叫,嘈雜無章,飄忽不定。
似乎在很遠的地方,又好像近在身後。
憑空響起咿咿呀呀的苗語小調,倏忽又轉成琇兒聽不懂的唱腔。
“忙處拋人閑處住。百計思量,沒個為歡處。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隻有情難訴。玉茗堂前朝複暮……但是相思莫相負……”
廊下的燈明明滅滅,影影綽綽。恰似午夜鬼門大開,魑魅魍魎噴薄而出。
琇兒在漆黑的屋子中摸索到存放鐵鍁的位置,一個一個的將其挪開,剝開鐵鍁下麵的土層,再拿掉用來遮擋的薄木板。
一個半米見方的小洞,往上散發著泥土的氣息。她再不遲疑,探腳下去,直到整個身子都到了洞裏,頭朝外腳朝裏慢慢的蠕動,直到腳底踏空,洞開口處的泥土枝葉灌滿了她整個褲腿。
五六米的小地道,另一端是吊腳樓後方的林子,稀薄的月光照著她泛紅血絲的眼睛。
樓院鱗次櫛比,琇兒撒開腿開始狂奔,四周空無一物,恍惚間又好像熙熙攘攘到處都是奇形怪狀的人影兒。
上午的六個人,大概是被巫老帶去了村長家裏,天還未亮,一切就還有希望。槐山村少有人來,上次有外人來還是半年前,可對於她來說,也隻有這一次機會了。
村長家在距離老槐樹最近的村子邊緣,朝著槐樹跑,就能找到她的目的地。
黑夜裏,老槐龐大的身軀占據了半邊天地,陰氣森森的矗立著,背倚著月光描摹出一個怪異的輪廓。似乎下一刻就要化身無可抵擋的鬼怪,從幾百米外伸過恐怖的枝杈來給她戳個對穿。
黑霧,不是錯覺,是真的有黑色的霧氣,從那可怖的巨物身上,蒸騰出來。
琇兒咬金了牙關,忍住想要後退倒回去逃跑的欲望。十年間無數葬在林後的屍身,或大或小,將血肉凝鑄而成的前車之鑒,釘在她的骨頭之上,到了這個地步,如果找不到能帶她出去的人,後退隻有死路一條。
曾與她一牆之隔,住在隔壁角樓地窖裏的那個女子,掙紮、蹉跎、絕望,琇兒好長一段時間,都被那女子晚間淒厲的呼喊吵醒。男人、女人,一切的齷齪,停歇在午夜,然後周而複始,直到一個嬰兒在血腥中降世。
那個女子,隔壁主人花了近一萬塊才買回來,如此豪爽多金,在村子裏特別為人津津樂道。
貴自然有貴的道理,別的女子沒幾天在打罵淩辱中就老實了,可那個女人,卻自始至終有一股子桀驁不馴,逃跑也比別家的有心機,竟成功逃脫了三回,可連著三回,都沒能出得了這座大山,被拖回來的時候半死不活。
何必呢,琇兒當時想不明白那個女子的做法。她身價低,家主也並不把她當回事,給口糧喂著別死了也就是了。她每天老老實實的幹活,還生怕挨打挨餓。可那個女子,隔壁花了大價錢買來,不過是為了生個兒子,每天不用她幹活,還好吃好喝的養著,那檔子事罷了,如何就能那樣要死要活的白找罪受。
小孩出生後,那女子搬到了溫暖幹燥的樓裏去住,主家也漸漸放鬆了對她的管製。琇兒經常看見那個女的,搬著躺椅在樓上走廊裏曬太陽,好像一位了不得的老爺。的確是個很美麗的女子,豐潤、皮膚白皙,眉眼舒展,渾身上下都有種溫和嫻靜的氣質,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柔和的女子,會有先前的歇斯底裏。
生子,成為村裏的一員,把孩子養大,然後成為一個厲害婆婆,給孩子挑買一個媳婦,曆史即將重演。
直到某一天,那個女子又不見了,她拋下了她的孩子,也要逃跑。
幾天都沒有消息,村裏人上山天翻地覆的找,琇兒一邊期待著那女子就此逃脫,再也沒有消息,一邊又滿懷惡意的想,她許是在山裏被野獸吃的骨頭都不剩。
女子失蹤的第四天,她的屍體離奇的出現了,頭頸之間扯的有三十公分長,頭和身體往下,中間那段被槐樹旁井棚的繩子吊著,掛在梁上。
“是槐神顯靈了啊,親自出手捉拿了這不守婦道的叛徒。”
巫老那神經質的聲音,猶似在耳。青灰色的臉,層層的褶皺,每一條細紋都散發著毒蛇般的氣息,掃過全村的人,“不要妄圖挑戰無所不知的槐神,這就是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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