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死了，小孩也沒活多久，冬天裏的一場風寒，夭折了。
    隔壁婆子憤憤不平：“夭壽哦，萬八千的，就這樣打了水漂，還是你家琇兒好，自小養起來的就是乖巧聽話，還能幹活。都十五了吧，怎麼還沒來月信。柳妹子，商量商量，等著琇兒給你家生完老大，借給我們段日子唄。給你這個數怎麼樣？”
    柳桂英兩眼放光：“那感情好，不過這女娃子又瘦又小，我一直懷疑當時拐子給我謊報了歲數，搞不好還要再等兩年，瞅這小模樣，有沒有十三都不好說呢。”
    “不急，不急。先緊著你家樹金來。”
    緊著你媽個xx。
    琇兒停了下來，手腕側邊撐著膝蓋，大口的喘息。月亮徹底不見了蹤影，隻能憑借每家每戶的廊燈，辨別方向。
    當初打心底裏不讚同女子無用掙紮的做法，暗地裏嘲諷她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可如今，她也跑了出來，作的一手好死。
    無意中發現的老鼠洞，被她成年累月小心翼翼的挖掘，成了可供人勉強通過的地道。
    她在進行一場豪賭，賭那幾個外地人，沒有早早地著了村長巫老的道；賭他們即使看不明白自己的暗示，也會有些警惕；賭他們，願意帶她離開這個地方。
    指骨不自然的扭曲，鑽心的痛，可某些更加刺激的事，讓琇兒可以暫時忽略這些，她黑亮的眸子，在昏暗中閃出一抹狼性。身側，是她偷偷藏在地道裏的一把鏽跡斑斑的老柴刀，結實的麻繩連著，固定在她的大臂。
    “砰！”
    槍響了。
    村中的獵戶，有自製的土槍，可無論是發出的聲響還是威力都不可與這發出巨大聲響的武器相比擬。火光一閃，緊接著很快燃了起來，村長那幢比普通人家大得多的四層閣樓，不多時就陷入了一片火海。兩道黑影從三樓一躍而下，踏入無邊的黑霧。
    如此大的動靜，整個村子卻一如既往的平靜，沒有村民起來看一眼，甚至沒有村民說話。就好像整個村子的人都突然消失，透出幾分詭異的不同尋常。
    緊接著，琇兒就看到了更離奇的一幕，騰起的黑霧裹挾上那熊熊烈火，二者相觸，發出爆米花般噼裏啪啦的聲響，像是有一隻黑霧狀的怪獸，一口一口將那火焰嚼著咽下。瞬間村長家精致的小樓就恢複原樣，沒有焦黑，沒有任何被燒過的痕跡，仿佛先前的一幕隻是她的錯覺。
    黑霧吃飽喝足，回到了那棵巨槐的身邊。
    起風了，鋪天蓋地響起樹葉的“沙沙”聲，甚至要壓過淒厲的鬼哭狼嚎。
    “嗤！”火柴點燃了顱骨狀的油燈。
    這顆化作油燈的骷髏頭，有正常成人頭骨的兩倍大。看結構很多年前大概頂在人的脖子上，看大小則很難說是不是正常人類物種。
    它的眶骨板被打碎，隻留下兩個圓圓的洞，透出兩從綠色的鬼火，照著周圍，也都綠油油的，讓巫老那張原本就昏暗發青的臉色更加難看的不似活人。
    老頭，提著這盞造型獨特用途不明的骷髏燈，立在被槐樹陰影覆蓋的地方，朝著村子這個方向，一步一步的走來。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
    咿咿呀呀的唱腔又響起來，滲著侵入骨髓的寒意。琇兒原本以為隻有她能聽到這些鬼魂的鬧劇，卻沒想到往這走的巫老，顯然也聽得到。
    因為他就像場子裏的老戲迷一樣，聽到熟悉熱衷的部分就喜歡跟著哼唱，還閉上眼睛做出一副陶醉樣。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哼哼～”沙啞粗糲的嗓音，配上生硬醜陋的轉調，讓人又起一身雞皮疙瘩。
    他距離那樣遠，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幾十米外的琇兒對他的輕聲低喃都能聽的清楚。隨著骷髏燈的燃燒，飄蕩著的黑霧和各種鬼魂的怪叫都漸漸消失，風停了，一片死寂。
    “不知好歹的外鄉人，地溝偷跑的臭老鼠，等我抓到你們……嘎嘎嘎”
    這句話說的也是漢話，似乎是在好心的體諒那不知逃到哪裏去的外鄉人不懂苗語。
    琇兒趴在草垛後麵，捂著口鼻小心的呼吸，卻感覺自己的躲藏無所遁形，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村子裏人人畏懼敬重的巫老，一步步朝她走來。
    巫老鴨子叫一樣的笑聲，比鬼怪還要瘮人，琇兒用完好的左手捏緊了身旁的柴刀，咽下了一口唾沫。
    小老頭不比她高多少，單薄的身板看起來像是隨時能吹燈拔蠟，等他真的過來，她就快速的給他脖子來一刀。
    老頭一雙布鞋，走的無聲無息，看似緩慢，眨眼間卻又近在眼前。
    他發現我了。
    琇兒不敢探頭，渾身都控製不住的顫抖，她看見那顱骨燈一點點的從草垛旁挪了過來，散發出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道，緊挨其後的就是那藏青色的褲腿，和其下的一雙黑色布鞋。
    就是現在，琇兒騰的躍起，舉起手裏那不過兩尺長的柴刀。可卻有人比她還快，屋簷之上猛然跳下一道黑影，將一旁的石碾滾輪一腳踹向了巫老。
    與此同時，琇兒感覺身後一個溫熱的手臂，含著一股大力環住了她的腰，帶著她飛快的後移。
    石碾輪子砸到巫老身上，然後穿過那邪惡老頭的身子，在石板地上砸出一道深坑。
    巫老的身體在接觸到石碾的瞬間化成了黑霧，仿若石子丟進平靜的湖麵擾亂的鏡像。
    琇兒被這不知名的男子抱在身前，環抱著她的手帶著漆黑的手套，看衣服的樣式，是那外鄉人其中之一，隻是不知道是哪一個。
    淡淡的血腥氣混雜著身後之人越來越重的呼吸，輕輕撩過她的頸後。
    他受傷了。
    他們離著那棵不詳的巨槐越來越遠，穿過層層疊疊的吊腳樓，上了山。
    巫老緊追其後，手裏骷髏燈的鬼火明明滅滅，卻不知為何最終沒有追上山林。他停在了山腳，提著燈站在那許久，看不清表情。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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