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槐山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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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處長,前邊就是槐山村了。”
導遊對著山坳裏的炊煙指了指,好說歹說也不願再往前走。
馬豐群手指輕輕按了下袖子上蹭到的灰漬,皺著眉頭對旁邊的趙副揚頭示意了一下。
趙副科挺著一個半大不小的肚腩,完全汗濕的頭發一縷一縷貼在頭皮上,他擦了擦汗,再從兜裏掏出也沁著幾分濕意的票子,塞到導遊的手心裏:“明日這個時候,還望老人家再來一趟,待我們平安回去,再付你剩下的酬金。”
導遊是個五六十歲左右的幹巴老頭,頭上包著當地富有民族特色的三彩包巾,下麵層疊的皺紋彙聚處則是一對滴流亂轉的焦色眼珠,有點精明的樣子,他收下了票子,眯著眼睛仔細的點了點,鼻翼隨之翕動了一下,似乎對價格有些不滿。
“之前可還說要給俺另外的賞錢。”
“另外的賞錢是要等我們平安出去之後才有的。”馬豐群回過頭,似笑非笑的看著討價還價的導遊,他今年三十六歲,但卻保養良好,身姿挺拔,一點沒有中年人的油膩,渾身上下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大概是長年上山下鄉,浸染基層的緣故,與其他坐辦公室的領導不同,馬豐群膚色有些類似老農民的黝黑,但與老農民辛勞佝僂出來的黑黃不同,這位有一定權勢的處長,更像是溫雅的書生特意做了美黑,“放心吧,不會短了你的報酬。”
老頭欲言又止,餘光瞥了一眼山坳,又似乎怕驚擾到什麼似的快速移走視線。
“我們初來駕到,不知這槐山村可有什麼忌諱?”
老頭扯了扯嘴角勉強一笑:“不過是普通的村子罷了,能有什麼忌諱,村長姓郭,你們順著這條路下去之後,頭一戶就是他家。”
這回不用馬豐群提醒,趙副就上道的又掏出幾張票子:“老人家再好好想想。”
隻是出乎意料,老頭卻並沒有伸手去接,他盯著那幾張紙幣離不開眼,背著打獵行囊的手攥出了汗,最後卻依然推拒了,良久,嘴裏才小聲嘀咕出一句:“俺勸你們最好還是放棄,原道回去吧。”
聽他這意思,前邊的村子還是什麼龍潭虎穴不成。馬豐群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轉過身打量那隱藏在崇山密林中的村落。此次出行,除去臨時路上找來的導遊,他們一共來了六個,其中三個小哥,是武警特殊部隊那邊的人。別看隻有三人,卻都是以一擋百的好手,還身負先進的熱武器,防的就是窮山惡水裏的某些亡命徒。
陝甘鐵路規劃兩年,籌建五載,一旦開通,這一帶兩省的經濟都必然大有起色,是造福萬民的幸事,可不知為何最終卻停滯在這片江淮山脈的槐山群前。先是無緣無故的大型塌方,再是總工程師的突然暴斃,後來又有勘測途中的頻頻意外。可馬豐群新官上任後,偏不信這個邪,一步一個腳印克服萬難,硬是把工程車開進了這座“名聲在外”的大山。
放棄什麼的,絕不可能。他倒要看看這座山,這個村子有什麼古怪。豐厚的安置費,窗明幾淨的新居,即使老人念舊不願意離開,可總有心思活絡的年輕人向往外麵的大世界。況且,讓落後的少數民族村民享受新時代的光芒,讓貧窮坎坷的農民脫貧致富,也是他這個處級幹部當仁不讓的職責。
老頭被打發走前,還朝著北處拜了兩拜,逃也似的離開了。六人更加提防,警戒著雖時可能出現的洪水猛獸。
他們順著老頭指的路繼續往山坳裏走,穿過了一片密林,首先入眼的卻是一棵巨大的樹,施施然的占據了大塊的空地。
此樹大的離譜,它從平原拔地而起,開天辟地般宏偉壯觀,其主體毗鄰瀑布,遠遠望去比一旁百米多高的山頭矮不了多少,粗略估計直徑能有十幾米,巨大的樹幹直衝雲霄。
他們站在半山腰裏,才得以一窺此樹的全貌,粗壯的側枝撐起雲團狀的墨綠色樹冠,鬱鬱蔥蔥密密麻麻的枝杈、葉子,幾乎遮擋住小半個山坳。
樹前是開闊的平原,幾百幢吊腳樓像星星一樣散在其中。農田、果樹林、魚塘,還有一座小型的燃煤廠,煙囪正嫋嫋的往外冒著一溜細煙,正是他們之前看到的那縷煙火氣。
“竟有如此巨大的槐樹!”隨行的地質學組長陳教授發出一聲驚歎。
槐樹。
馬豐群打量著那棵樹,心中的異樣揮之不去。目前世界上有統計的最大的樹,是梅國佳麗福尼亞州的雪曼將軍樹,樹齡近三千年,直徑超11米,樹身更是高達83米。可目前這棵茂盛的老槐,他單憑肉眼瞥上一眼,就知道遠比統計在冊的那棵大的多。
如此一棵巨樹,為何衛星觀測從未發現,而他們,也是進到山坳之後,才得以看到這株讓人震撼的巨物。
巨樹周邊幾十米內的地蔭,都是一種晦暗的黑色,沒有村民居住,也沒有其它植被。隻有一口突兀的井棚。馬豐群一行人站的地方距離那邊實在是遠,再多的也看不清楚。
“這麼大地盤,得百餘戶了吧。”阿輝托著望遠鏡,觀察著那邊影影綽綽的村民,一戶按照四人來算,也得四五百人,更別說這種村子,通常都是祖孫三輩住在一起。
這麼多人,隱居山裏,無聲無息,沒有國民都有的身份證,也沒有戶口本,要不是鐵路修到了隔壁山口,還發現不了呢。
此處位居陝安省焦流縣的範疇,是以苗族為主,外加十數個少數民族的聚居地。他們先前多方走訪,積極協助百姓辦理移居,不願離開故居的百姓,也大多同意了折中的政策,接受國家的補助,讚同鐵路的修築。政府方麵對影響不大的民族特色建築,都用外牆保護起來,實在不行的,才在村民的同意下予以拆除。雙方交流的氣氛良好,一些趣事,百姓們茶餘飯後也都願意說說,可在四處詢問中,那些村民閉口不談這裏還有一個村落,若不是炸藥要炸開腳下這座山,他們過來實地勘測,還發現不了這高峰後邊別有洞天。
“這村子搞不好有點邪門。”
“怎麼說?”
小楚抬頭指了指天,一層層雲彩遮天蔽日:“之前每次衛星拍攝,這裏從未見到什麼人影,不是一片綠,就是雲層,誰也不知道這裏還有村子。他們當地的居民也都對這地方諱莫如深,直到咱們工程隊準備就緒,才有個老人過來說起這事,這還不夠邪門嗎?”
阿輝聽後嗤笑一聲:“你小子別給我搞什麼封建迷信,老子混邊疆那會,殺的人摞起來能建個小碉堡,真有鬼怪,那我還能活著當你隊長?”
陳賦陽搖了搖頭,沒作評論,他工作研究二十幾年,見識也多,有些事情現象,的確不是現代科技能解釋得了的。古人用怪力亂神一言蔽之,他們不至於淪落到那種蒙昧地步,可也好不到哪裏去。
“你們是村子外來的?”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在背後悠悠的響起。
阿輝一個激靈,手摸到了槍的位置。
小楚和強子兩人麵麵相覷。
馬豐群餘光把身邊這三個特種兵的動作盡收眼底,警惕的跟著緩緩轉身。
身高不足一米六的老人,正站在他們身後七八米的地方。到了如此近的距離,他們竟沒有一絲察覺,腳步聲,呼吸聲,仿佛大白天見了鬼,這對於訓練有素的特種兵來說絕不尋常。
老人頭戴深藍色包巾,黑色的褂子外套著赭色的小背心,服飾樣式有點類似苗族,細節處卻又大不相同。真要評判起來,倒像是苗族和彝族服飾的結合。他眸子昏暗,麵無表情,臉上層層的褶皺,說起話來,這褶皺不知道太厚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似是停滯不動。一張臉死人一樣泛著青灰色,讓人跟著心驚膽顫。
“跟我來。”老頭僵硬的身軀轉了過去,一步一步,走的極慢,卻不曾回頭,似乎篤定他們幾人會跟著。
“走,跟上去。”馬豐群沉吟了一下,定了主意,他下意識的盯著那老人的腳下。隻可惜天陰的厲害,老人腳下都是葉子,當真看不出端倪。
神秘老人走過的路,多是從未有人走過的小路,馬豐群一行跟在後麵,沒過一會,村落的大門就出現在了眼前。
仿佛踏入了什麼奇怪的結界,一直蒙在眼前的那層霧忽然就散掉了。陽光撒了下來,帶路的小老頭此時比起山上的時候,走路的速度也突然加快了幾倍。馬豐群他們也看到了老頭的影子,他的影子在陽光下和正常人一樣妥帖的跟著往前。
村子裏生活的氣息撲麵而來,鍋碗瓢盆,雞鳴狗叫,午時家家戶戶飯菜的香味飄得到處都是。隻是途中遇到的村民們,個個壓低著眉骨,帶著有些不善的眼光對他們審視著。
老人、女人、男人,一切都很尋常,還有孩子。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趴在牆縫上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們。小姑娘梳著雙髻,長長的辮子垂在腦後,用五彩的布條纏在一起。
他們走到哪,那姑娘的小腦袋就跟到哪,卻並不出聲。這小姑娘也跟先前的老人一樣麵無表情,像是個漂亮的傀儡人立在牆頭,看的人心頭發毛,生出一絲詭異。
他們一行六人,路過那個院落時,都看見了那個小姑娘,可卻沒有一人敢上前搭腔。不同的村落有不同的習俗,特別是女人、女孩,總有些忌諱,他們六個男人,若是貿然出口,恐會惹來不必要的爭端。
“琇兒!”女孩的院落裏突然傳來一聲婦女的厲聲呼喊,緊接著是一連串意味不明的俚語。
竹條鞭打的聲音響起,女孩露出牆頭的小半部分身體開始輕微的抖動,伴隨牆後婦女近似謾罵的語調,不難想象這女孩子被家人發現趴在牆頭,遭受了來自身後之人的毒打。
可那女孩一聲不吭,似是被打的狠了,才在喉裏發出一絲哽咽。她細瘦的胳膊仍死扒著牆頭往他們這個地方望著,漠然的眼神狠狠的盯著他們,像是一隻駭人的惡鬼催著他們快些離開。
馬豐群停下腳步,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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