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天下無魔 67、人生不可或缺是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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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人生不可或缺是父愛
我回到爸爸的公寓,見爸爸正在休息,便放輕腳步,去廚房整理我剛買回的食材。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為爸爸做飯。我不知道這裏頭蘊含的是心酸,歉疚,還是滿滿的幸福?
安達娜默不作聲地幫我。我主動和她聊天,想從她那兒多了解一點爸爸的近況。
安達娜說她已經有兩年沒有回馬尼拉了,非常想念她的丈夫和孩子。我問她為什麼不回去?她說她害怕回去以後又懷上。她已經有四個孩子,這對於她是個沉重的負擔,如果再懷上,就意味著將失去眼下這份工作,“沒有這份工作,我不知道怎麼來撫養他們長大。”她如是說。
按新加坡法律,家傭如果懷孕,是不可以辭退的。不少菲傭看著明明已經過了生育年齡,但說懷就懷上了,並要求雇主支付孕期工資,不勞而獲。新加坡人當然也有對策,為了維護自己的權益,他們強迫家傭定期服用避孕藥,特別是回家探親,為她們買一大堆避孕藥是雇主必做的事。說起來這是很不人道的,但也事出無奈。比較有教養的雇主,多半會采取如果要探親就解除合約的做法,造成許多菲傭不敢輕易提休假。當然,安達娜也流露,如果她回馬尼拉,我爸爸的日常起居很成問題。她是個善良的人。
造成人類最簡單的衝突,往往是文明程度的差異。菲律賓女人從不主動避孕——我說的當然是處於底層的女人,通常沒有受過什麼教育——她們認為,生育是生命的自然法則,天意不可違逆。她們甚至可笑地覺得,花錢買避孕藥是件很浪費的事,特別不舍得為這事掏錢,寧可生一大堆子女,天天為生機犯愁。而她們的男人更是莫名其妙,不光對自己毫無管製,想要就要,想什麼時候撒種子就什麼時候撒,也不願意承擔子女的撫養責任。要求這些大老爺們上床帶套,簡直就是個笑話,是對男性權利的無理剝奪。於是,這些看似不成問題的問題,就這麼客觀地、不可調和地存在著,以至於上升到法律和道德的層麵。
我幾乎想對安達娜說,你回馬尼拉看看吧,哪怕時間短一些,盡快回來照顧我爸爸。我甚至這麼想,給她一些錢,用於買避孕藥,隻要她做出承諾,保證不在這個期間懷上,可以不終止雇用合約。一個人不能回家畢竟是件很痛苦的事。轉而想想,我一個大男孩,跟她說這個,太不合適了,於是就作罷。
看晚餐準備得差不多了,我走出廚房。爸爸還在搖椅上睡,我悄悄拿了條薄毯替他蓋上,那一刻爸爸醒來,睜開眼睛看著我,也許,之前他並沒有睡著。
“小鈞——”他輕輕喚我。
我在他身邊蹲下……個子太高,我不願意爸爸吃力地仰視著我。
你要蓋點東西,我說。否則會著涼的。
我不知道多少次夢見過這樣的場景,醒來後,便自嘲地想,這事不會發生。我已經不習慣和爸爸交流,更不會跟他說一些柔軟的話。一想到夢裏我是那麼輕聲柔語地跟爸爸講話,表情是那麼呆萌,我的臉不由自主就發燙,渾身都覺得別扭。我想我這輩子是逾越不了父子隔膜這道屏障了。而事實上,當這一切發生時,它來得那麼自然,絲毫不需要勇氣。也許這就是做兒子的本能,尤其當我已經到了成熟的年紀,我無法拒絕它成為我性格的一部分。
“……要結婚了?”爸爸抓住我的手,感歎著歲月的流逝,有些莫名,也有些恍惚。“是她嗎?還是那個馬來西亞女人?”
也許,在我麵前,他應該稱她為“姑娘”“女孩”,而不是什麼“馬來西亞的女人”。按照以前,我會因此而不高興,會對他說,爸爸你要尊重我,尊重我的選擇;我會計較,什麼叫“還是那個”?在你眼裏,你兒子就這麼不靠譜?然而,這一刻,我似乎毫無責怪他的意思。我明白,他也很緊張。我們已經許多年沒有以這樣的方式交流了,更不要說主動關心我的婚戀。他完全不習慣跟我說這個,或者說,從我出生那天起,他就沒有練習過怎樣做父親。他對待學生,要比這個做得好得多,和藹可親,滔滔不絕,還有點小幽默,完全是長者風範。今天他能做到這份上,我還能要求什麼?我隻有感動,沒有挑剔;隻有溫暖,沒有奢望。
我主動提醒爸爸,她叫Sally。
“哦——”他眼神鈍鈍的,想到自己原先也是知道的,竟然一時說不出來,不免自責。他輕輕拍我手背:“正式婚禮的時候,回新加坡來辦吧……早一點把日期告訴你媽媽。”
隻這一句,就叫我眼淚刷地就流下來。他看見了,他看見我流淚了——一個身型高大的男生,蹲在自己跟前,突然就淚流不止,心酸油然……然而他表現得很平靜。爸爸怔怔地看了我一會兒,伸手……直接用手指在我麵頰上擦了下……接著,又擦了下。
我仿佛從來不知道爸爸的手指是這般感覺……
他真像個爸爸。
爸爸是不會跟隨兒子一起流淚的,他的責任是替兒子抹去眼淚。
我把晚餐一樣樣擺放在桌上,有烙鱈魚、烤羊排。我衝著書屋說,爸爸,吃飯了——
突然間,感覺這話好溫暖,說這話的人好幸福。這一瞬,我想,我是不是該回新加坡了?找一份不太辛苦的工作,哪怕收入不高也行,平平淡淡的,但可以每天給爸爸做晚飯,再不需要菲律賓女傭;每天說一次“爸爸,吃晚飯了”,每天重溫一遍父子親情天倫溫暖。我不再是那個到處惹麻煩的野小子,我可以做一個暖男,做爸媽跟前的孝子;爸爸也不再是個孤獨老人,成天吃菲律賓口味的蒜蓉紫蘇炒飯。
爸爸從書屋出來,坐到餐桌前。那一刻他內心是驚喜參半。也許他從來沒想過,我這樣一個不著家的男生能做飯,而且還做得像模像樣。他沒敢看我,盯著盤子裏有蔬菜圍邊的鱈魚,說:“你坐下吧——”
生活磨礪了我。我一個人在外那麼多年,當然自己會做飯,而且覺得這事一點不難。隻要吃過的東西,吃出它用了哪些調料,我就能八九不離十地照樣子烹出來。當然,我做飯的動靜也夠大。安達娜走後,我脫成光膀子,圍上圍裙,看起來和電視上“美食節目”的美男廚子一樣性感,圍裙掩不住我好看的胸線和頂起的豆點,兩條胳膊結實有力,泛著油光。我把廚房弄得很髒,到處是濺出來的油花,這是手忙腳亂造成的,不過這沒關係,我可以打掃,隻要能讓爸爸覺得味道不錯,就是我一輩子的成功。
我已經不怕在爸爸跟前赤腳、露膀子,我希望他習慣我接受我。他應該為自己製造出這樣一個兒子而驕傲。一個垂暮老人,身邊有一個高大健碩的兒子,他的晚年應該倍覺安心,他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這一餐,我幾乎沒吃什麼,我一直在關注爸爸。
這一餐,我們父子其實也沒說什麼,我問他味道還行嗎?他鄭重地點點頭。
我們不需要說什麼,心裏都有了?還是因為太生疏了,聚少離多,一切無從說起。
……收拾完廚房,已經晚上九點。洗過澡,換上多年前留在家裏的內褲,軍綠色,迷彩花紋,兩側極窄,儼然一個小三角包,兜住我碩大的前部。回來前,沒帶什麼行李,想反正隻住幾天,簡單換洗原先家裏都有。等我翻找出以前的衣服,才想起,那時候還不興穿四角褲,這種小雕褲算是很潮,青春期男孩的護法大神。現在穿起來,感覺真的好小,小到不成體統。按理說,我比那時候瘦,但骨骼明顯大許多,是成熟男生的身架子骨,當年的衣服穿起來都顯得勉強。
我坐到床上,在筆記本電腦上寫我情感紀實,我的“故事”。臥室門開著,我的臥室就不顯得太悶氣。家裏就兩個大男生,沒什麼避諱,開門睡也不是問題。幾次看見爸爸從我臥室前走過,在起居室轉悠了一會兒又回去……當他再次經過我房門時,我說,爸,還沒休息啊?要不要進來坐會兒?
爸爸在我臥室門口站下:“不了,明天你就要回上海,早點睡吧——”少頃,他又說:“要不要給你一套睡衣?我的,不知道你能不能穿。”
我笑了,說,你的我怎麼穿得了?
“哦——”
沒問題,爸。我習慣了,在上海也不穿睡衣。
“對——”
我不知道爸爸說“對”是何意,難道他了解之前我在家也喜歡裸睡?我不認為他了解這些。但……也許是知道的呢?
他隨手要替我關門。
爸,讓它開著吧,我說。
他怔了一會兒,說:“晚餐時,你做的魚和羊排都好……”
當我想起要衝他微笑一下,以示回應時,發現爸爸已經離開了。
事實上,我不可能回新加坡陪伴爸爸。我從這地方出去時就發誓:新加坡,我永不回來!再說,Sally一直認為新加坡格局太小,不適合我,她說我應該在一個比較大的格局下謀求發展。Sally要知道我有回新加坡的念頭,一定不會同意,也不會相信我能回到爸爸身邊做一個乖乖男。
有一陣,我考慮,爸爸能不能去上海生活一段時間——假設,我婚後在上海置了一處房產,把爸爸接到身邊,讓我照顧他。我甚至對爸爸說,你要是不願意去上海,覺得北京更適合,您回北京也行,我可以考慮把家安在北京。但是,爸爸似乎沒有這方麵的考慮。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願意離開新加坡?按理說,他在北京出生,在上海讀完大學,根不在新加坡。
我以為這些事通過磨合,慢慢總會做出符合生活實際的選擇,可是婚後不久,我的職業發生了變化,於是,一切都擱淺。
事實上,沒過多久,我就離開上海,去了瑞士。雖然這是Sally的一手安排,但也是我自己最終的決定。放棄我熟悉的廣告業,去歐洲從事金融,是我人生的又一次轉折,也是一次帶有極大風險的挑戰,但它滿足了Sally“謀求一個大格局”的願望。當機會出現時,我不能讓Sally小看我。唯一的遺憾是,我離爸爸更遠了,先前的贍養至親的計劃暫時隻能作為一種美好願望儲存起來。我想,也許這就是命,我注定是個野孩子,永遠要遠離父母漂泊在外,親情於我而言,實在是一種太大的奢侈。
這是後話。
…………
我從爸爸那兒回到上海後,有了卻了一樁心事的感覺。假期之後,回到工作的齒輪裏,很忙,加上我即將去澳洲,許多事要提前做出安排。應該說,這段時間雖然忙,心情還是很愉快的。偏偏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計劃意外的事,再次打亂了我的節奏。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那個周末,臨下班的時候,我接到丁丁哥一個電話,問我這兩天有沒有跟王欣然聯係過?開始我一愣,誰啊王欣然?但很快就明白:哦,果子啊?剛才我還在群裏看他發照片呢,怎麼了?
“是嗎?”丁丁哥疑疑惑惑地說,“已經有兩天了,我打他手機一直關機——”他說,通常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我現在在日本,一時回不來,你盡快替我聯係一下他,說爸爸急著找他。有消息盡快告訴我。”丁丁哥還叮囑,讓我一定轉告果子,要每天跟爸爸視頻,平時不要關手機,拜托。
我特別理解丁丁哥的感受。單身父親,出差在外,把半大的兒子留在家,一時聯係不上,是夠擔心的。丁丁哥去日本是為了選購一批服裝麵料,這事我事先不知道,要知道,會讓他把兒子送到我這兒照料幾天。路雖然遠一些,但不是什麼大問題,無非是起個早,開車送他去上學。
我安慰了丁丁哥幾句,轉手就給果子打電話,哦去,果然關機。鑒於一個多小時前,我無意中看到果子在微信上發過照片,做出剪刀手,樣子還蠻開心的,琢磨著應該不會有事,於是,繼續開會談事兒。
沒過半小時,丁丁哥又打電話過來,問我找沒找到果子?我開著會,每隔幾分鍾就撥出一個,但始終是關機狀,我也有點沒轍了。聽到電話裏丁丁哥情緒比剛才更焦慮,覺得事情確實有點嚴重。
我安撫丁丁哥說,您別急,我現在就放下手裏的一切活兒去找果子,一定能找到,一有消息立馬就聯係你。
我即刻把會散了,一邊繼續撥手機,發語音,一邊對陳昊說:“手機一直撥不通,我還真不知道怎麼找。這熊孩子,去哪了?”
陳昊寬慰我:“一個初中生,十四、五歲的人了,在上海,能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