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出師不利，全線敗北
    應該說，我此刻的緊張都是因為先前太過輕視。到這一刻我才真正看到這件事不可小覷。好在我們的入場夠閃亮，相信已經給現場所有人好感，印象分是有了。畢竟是一眾美男，誰不被年輕所打動？在帥氣和自信麵前，誰內心的天平不發生傾斜？精力旺盛、思想新鮮、態度誠懇是我們博得偏愛的最大籌碼。
    看著PPT打出第一頁圖，我開始了限時20分鍾的競標陳述——
    尊敬的伊藤總裁，尊敬的各位評審……
    我不慌不忙，侃侃而論，談我們的新銳理念，談對大E推廣策略的認知和設計。通過模擬方案，圖文並茂地向諸位評審官介紹我們將通過怎樣的步驟、怎樣的方法，使大E在未來三年從亞洲走向東歐，乃至打入廣袤的西方市場……我在陳述中時不時夾雜著一些英語和一些日語。我相信我的英語表達精準而清晰。日語雖是現學，但肯定能聽懂，而且具有相當的親和力。
    我想，我的陳述最吸引人的地方莫過於幽默，一掃先前的刻板沉悶。在此之前，大多數評審的表情都慵懶麻木，像是欠了他們二百吊。而我的出現使他們振奮，仿佛忘記了這是樁熬神的苦差事，評審們漸漸從周期性、間歇性的瞌睡狀態中蘇醒。
    我從我可愛的雪奈臉上同樣看到了興致重振這一點。雪奈美麗的眼睛開始發光，她專注地凝視著我，為我能適時調動現場氣氛、顯示出獨特的個人魅力而感到驕傲。
    我相信我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具有相當的感染力，要不現場怎麼會一下子顯得格外安靜？那會兒，偌大的會議廳隻有我的聲音頻率在緩緩流動，滲透進每位評審乃至周邊工作人員的心。
    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該聽部裏同事的餿主意，處心積慮玩什麼兩顆紐子不紐，搞旁門左道。我理當打上領帶，那樣至少看起來會更正式更專業。為彌補這一點，我盡可能減少手勢，並注意身子盡量不前傾，以免暴露胸線。職場上，有時候中規中矩反而顯得保險，能加分；出幺蛾，一不小心就會觸犯到某位評審，讓他的好感度大大降低。細節關係到成敗。
    隻是在闡述5P理念的時候，我稍有分神。我突然覺得“5P”這個詞太操蛋，容易讓人想到“3P”——threepeoplemakelove，尤其在日本，幾乎每個男人都接觸過這個詞。當時做方案的時候怎麼沒想到，從而謹慎規避？
    3P這個不堪的聯想一經冒頭，我腦子立刻出現了那個層層疊疊接龍似的怪誕造型，差點沒
    笑出來——
    Positioning（定位），Products（產品），Personwithability（有能力的人），Partners（合作夥伴），Promotions（促銷）是我們的未來推廣活動所遵循的基本策略，這五個環節環環相扣，互為因果，缺一不可。“5P”將自始至終貫穿、導引我們的創意、設計、製作乃至其他相關的活動，並很好地滲透其中……
    我努力要把接近尾聲的這席話說得清晰入耳，一本正經。但是，當我說到“環環相扣”時，腦子似乎又飛出去了，出現了與“5P”無關的無良聯想，終於忍不住笑場。
    真要命，我難道裝一會兒佛都裝不像？！
    我看到鄭凱臉上出現了莫名與緊張……
    我來不及收住笑，就立馬調動起全部的聰明才智，開展危機公關。那會兒限時提示鈴恰好響起，提醒我20分鍾限時還剩最後60秒。
    我說，哦現場實在是太嚴肅了。可是對於一個廣告人來說，最有利的生長環境隻有一種，那就是：放鬆心態，自由想象。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有這樣的經曆，隻有在放鬆的狀態下，才能萌發最新鮮、最遠大的創意。如果各位有注意我剛才的笑，那麼請允許我說，微笑是我們公司正全力以赴要去尋求的一種操作理念和工作狀態，我想，大E公司目前也需要看到這種狀態。笑，不單單是一種表情，更是一種信念。謝謝各位。
    我最後的“謝謝”，幾乎與限時鈴同時。
    意外有零星的掌聲，那是雪奈破例，帶頭給的呱唧。按理，這場合是不給任何態度的。整個上午這是第一次有人鼓掌。
    之後的十分鍾，照例是評審提問，我也應對得相當出色，至少沒有在任何問題上卡殼。
    午間休會，我們六個人聚在隔壁的餐館，凱老大對我的突然笑場作了如下評價：
    “我開始還以為你存心砸場子呢。兄弟，沒想到你來這一手，這個即興發揮精彩，讓他們看到我們是一個非常自信的團隊。幹嗎要緊張兮兮啊，是吧？！”
    其實，凱老大比誰都緊張。
    有同事問我：“你剛才想到什麼了，突然笑起來？”
    我憋不住再次咯咯咯笑起來，說，誰讓你們說什麼售樓先生的？我一眼看去……哈哈哈哈，會場後排真有幾個特像“售樓先生”，實在憋不住了。以後在這種關鍵場合，不帶開玩笑的！
    老大說：“今兒算是不錯，我以茶代酒，先謝謝大家。這些日子大家辛苦了，不管將來單子拿得下拿不下來，我們都盡力了。當然，最當感謝的是Tony，他今天做了一個非常完美的陳述，沒有好的陳述，標書做得再好也是白搭。”他還說，“Tony，別怪我把你關屋裏那麼久……”
    我說，應該的。為大家。
    不知為什麼，我哽咽了，眼眶熱熱的——哦去，不至於吧！
    當大家把奶茶杯子碰得叮當向時，老大問我：“我們報的預算是不是太高啊？”他說當我報出五千五百萬標的時，他注意到伊藤的表情有些怪，但琢磨不透是什麼意思。
    老大到此刻還糾結這個，還認為我們報高了，超大E往年的範圍太多，有些冒險激進。
    其實，我也看到了伊藤當時的表情變化，我甚至看到雪奈眼睛裏掠過一絲不安。
    我預感到這裏頭一定產生了問題。但我必須緘口。一切有待下午揭曉。
    之後，我跟小昊說起那天說到“5P”突然聯想到“3P”，還笑場的事，小昊說：“你也太大條了。你們老大把這麼重要事交給你，等於用紙杯裝開水——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噗嗤漏底。”
    我說，又不是他定的，是公司高層會議決定由我去作陳述。
    他說：“你滿腦子裝的盡是什麼事兒！”
    我說，裝！裝大尾巴狼！平時不發聲音的人才蔫壞呢，跟臭屁似的。
    我們笑到一起。
    其實那時我並不開心，因為眼瞅著要敗北。
    那天下午的會，是伊藤完治對所有競標公司做答謝，事實上帶有點評性質。當天並不開標，要等董事會研究後才能做出最後的決定。
    伊藤下午的話浮光掠影，聽不出什麼傾向性意見。然而說到我們時，伊藤突然神色冷峻，大有埋汰我們的意思：
    “……我想知道，你們公司之前做過多大盤子的業務？”他針對我們說。“你們以為大E也和你們曾經接觸過的那些小公司、小企業一樣，發發小廣告，開幾個毫無品質的推介會就行了？大E是個要在全球百貨業占領一片天地的巨頭企業，即使在全球金融發生問題的今天，大E的雄心依然沒有變。大E是全球目前極少數仍在謀劃擴展的企業之一。在廣告這一層麵，你們各家公司未來成就的高度完全取決於對大E的正確認識。我可以告訴各位，大E經營策略的變化主要是在廣告投入方麵的變化——這一點已經在董事會取得了共識。未來三年，我們將傾注更多的資源來投入廣告，它將在投入總額中占很高的比例。我想，這一理念符合當今國際營銷的潮流。那些胸無大誌，小打小鬧，看不到大E雄心的廣告企劃，請原諒，都將被大E無情放棄！”
    這麼狂？這麼牛掰？！
    伊藤完全是針對我們公司的，他說這席話的時候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我，咄咄逼人。
    聽了這段話，鄭凱臉都白了。整張臉明白無誤地寫出三個字：沒戲了！
    隻有我心裏清楚，伊藤這是在奚落我，報複我。這個小人！這個蓋！！
    會議結束，我們六個齊刷刷站起來，臉上都像刮了漿糊。伊藤走過我們，眼光逐一在我們臉上掃過，唯獨沒看我。
    美男天團，臨死都器宇軒昂。
    走出大E總部大樓，凱老大扯下領帶，說：“完全沒想到，完全沒想到。早知道……”
    所有人都清楚，我們完了。
    隨後，鄭凱懨懨地說：“各自回家吧——”像條被打過的狗。
    到這會兒，我相信每個人痛惜的不是大單子，不是錢，而是我們這些日子的辛苦努力，它全都付之東流。自信本來是應該頂在頭上的，但它一下子掉在了地下，而且……被踩在了土裏。
    “別家公司的標的是多少？”晚上我懷著冰涼冰涼的心去找M公司的沈麗婭。Julia。不找她我到哪裏去傾吐，去排解，去罵伊藤他媽？再說，開始是沈麗婭替我們接上伊藤這層關係的，事情出現今天這樣的結果，好歹也該跟她說一聲。不出所料，沈麗婭關心的也是別家公司的標的到底和我們有多大差距？看來她是專業的。
    我說，事後據我們了解，別家公司大多報在六千萬上下。我們恐怕是最低的一家了。
    “嘿嘿，”沈麗婭冷笑著說。“怎麼可能。大E今年的廣告預算突然冒出百分之三十，怎麼可能所有的競標公司都有預測？你相信他們真有這個眼光？”
    當然不信。
    “這裏頭的黑你難道不明白？”
    我想把事前我已經知道大E標底的事說出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我怕牽出雪奈的泄密，更怕沈麗婭質問我為什麼知情不報？還擔心她追問，是誰把消息告訴了我？這樣，事情就複雜了。讓我一個憋著吧，憋到拉不出屎。憋到死。
    沈麗婭突然曖昧地拍拍我臉：“小夥子，我看你還是專心做創意吧，錢的事你一輩子也弄不明白。做公關也不行，太耿直，太單純……沒有風險意識。要你心裏不幹淨也難，都是媽媽肚子裏帶出來的。”
    我心裏一驚，難道她看出什麼蹊蹺？難道她知道我本可以通過一些不幹淨的手腕達到目的？有可能欸。像她這樣的女生，商場上練就的眼力，什麼事不是明察秋毫？
    正是那會兒雪奈電話我，說要見我，我答應了。
    我對沈麗婭說：“一個朋友找我有點事。”
    沈麗婭嫣然一笑：“去吧。”
    她笑得深意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