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佛奈我何  47、詩是別有用心者創造的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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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詩是別有用心者創造的
    魯超哥哥問我是不是來真的,問得像個小孩。這讓我覺得特別好玩。
    我說,哦去,原來你一直在戲裏,轉瞬就可以從人物裏跳出來?
    他咬咬呀說:“我喜歡你……”這一句說得真像台詞。
    我的胳膊更加用力,就像擒拿一個歹徒,隨後湊在他耳朵邊說,知道隨便撩男生的後果不?要害怕了,以後就別輕易下注。
    “情不自已……賭徒心理。”此刻,我看不到魯超哥哥有怯弱,反而比先前更堅定了一些。是我把他一步步逼到了這份上。
    說實話,魯超哥哥看著不像是這樣的人,要不是倒騰《泥百合》這個倒黴的戲,也許對這一切他一無所知,或者說一無興趣,而偏偏這時候我出現了,兩巧合一巧,這事就這麼巧合了。
    他願意嚐試,願意下注,即使為我輸成個窮光蛋也在所不惜,我幹嗎要辜負他的決心?但是,這終究有些殘忍,跨界破圈欸——從理論上是這麼講。
    他比我年長,從身份上說是哥哥,還是個自持矜貴的演員以及更他媽矜貴跋扈的導演,我能輕易接受他的“押注”,玩一個大局?我要隨隨便便應了,那不是“挑人上山,拉人下水”嗎?男人是不可以把馬嚼子塞人手裏任由他人信馬由韁縱橫四海的。再說,也不能輕易讓他嚐到那滋味,那是一鍋“三年不知肉味”的迷魂湯,真要讓他嚐了,也許,從此就把他帶上了不歸路……
    我終不是個壞孩子,做事不能不管不顧到那份上,我的良心不允許我把事做得那麼絕。況且,我欠的“情債”太多,怎麼說都是負債累累欠一屁股債了,我怕將來到了天堂,風流債主都來找我討債,那還不把天堂折騰成歡場?再說,那時候我年歲也大了,體力也不行了,精華也所剩無幾了,扛得住嗎我?幹滋那是多痛苦的事兒啊。
    實話對你們說,當時我其實也不至於想這麼多。我就是想,日後魯超哥哥終歸是要懊悔的,甚至是蒙羞一輩子。不能慫恿他把一時的快樂全押在賭局上。人生不是劇本,要覺得不合適了,拿紅筆勾一勾,劃一劃,改一改,再不行就整場戲刪去。人生的戲碼,上演了就改不了,從這個意義上說,人生才真正是“遺憾的藝術”。
    誰說男生屬於一腳油門勢不可擋,多半時候要刹車也刹得住,不過難受些而已,是那種“英雄叫尿憋死”的難受……說到底,男生還是有腦子的動物。
    …………
    奧斯卡在法庭審理的關鍵時刻,資金上發生了空前危機,在什麼都需要英鎊打點的維多利亞時代,這真是致命打擊。而那時候,波西這個公子哥兒卻在國外遊蕩,尋歡作樂。
    7月的時候,奧斯卡在倫敦薩瓦旅館給波西的信中寫道:
    “親愛的蜜糖似的人兒,我希望能給你寄煙,但我一個便士也沒有了。律師還需要錢,而我已經透支了銀行41英鎊。我再也受不下去了,卻不知該怎麼辦……明天我將去沃辛,希望在那裏有我的工作,可以掙到一些錢。聽說那裏房子很小,並且沒有書房,然而,那裏的一切都會比在倫敦好。”
    8月,他給波西的信裏這樣寫:
    “律師又在向我要錢了,沒有錢他們絕不願意出庭為我辯護,而收集證據也需要用到錢。但我真的一無所有了。庭審還將繼續,我不知道如何度過。人要穿過一條怎樣的紫色失望峽穀啊!好在這世界上還有人值得我愛。”
    當時,奧斯卡的心情是矛盾的,他希望波西能在這件事上給予他幫助,那樣才能顯示出情感的力量,但又不想讓心愛的人過多地卷入其中。事實上,波西每次出庭作證,都隻能使事情變得更糟。尤其是他父親搜集到奧斯卡的那些證據後,波西站出來隻會讓那些材料性的證據變得更加具體而已。
    也就是奧斯卡四麵楚歌最需要人幫助和安慰的時候,波西居然向奧斯卡表示,他要去國外旅行,他認為倫敦的空氣讓他感到窒息。猛然聽到這一消息,奧斯卡非常痛心,但他很快想到,這個年輕人同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而他的心要比自己嬌嫩得多,也脆弱得多,於是便同意了。奧斯卡意識到,這一次他將孤軍奮戰,直到打敗所有的對手。那一刻,他內心的感受非常悲壯。
    波西走後,奧斯卡陷入了資金危機,但那個年輕人卻在國外豪賭。這是個多麼頹靡而任性的人啊!即便這樣,他還不斷給遠在國外的波西寫信。
    他不自覺地與頹靡之美結下了孽緣。
    奧斯卡的那些信——那些以藝術方式傾吐的語言,充滿著情感:
    我的孩子:
    今天法庭要對我們分別進行裁決。我隻能用短暫的時間回到康特菲爾德花園,給你寫信。
    我甜蜜的玫瑰,我柔美的花兒,我百合花中的王,或許要到監獄裏我才能檢驗愛的力量。
    我要看看,自己是否就不能用對你強烈的愛把酸苦的水變成甜美的瓊漿。
    有時,我也想,我們分開也許更明智些——噢,這是我最軟弱和瘋狂的想法啊!
    現在我才明白,那樣做隻會把我們的生活弄得殘缺不全,
    隻會毀掉我的藝術靈感,
    隻會打破讓人心靈完美的和諧旋律。
    即使有人將汙泥扔到我臉上,我也要讚美你;
    即使身處地獄的最底層,我也要向你哭喊。
    在我的孤獨裏,你與我同在。
    我決心通過獻身於愛來承受而不是反抗每一種淩辱。
    隻要我的靈魂中一直有你,
    那就讓我的肉體聲名狼藉吧!
    ……對我來說,從你柔軟光滑的頭發一直到優美的雙足,一切都完美無瑕。
    歡樂隱藏了愛,但痛苦卻揭示了愛的本質。
    噢,造物主創造出來的萬物中最可愛的人啊,
    如果有個聲名狼籍、被人當做笑料、因孤寂而傷痕累累的人走到你身邊,
    噢!
    你隻需要觸摸一下他的傷口,就能使其痊愈,
    讓他長時間鬱鬱不歡的靈魂得到慰藉。
    那時候,一切難題在你麵前都會迎刃而解。
    記住,
    支撐我活下去的就是那種希望,
    而且隻有那種希望。
    你對於我,就如智慧之於哲學家,上帝之於聖徒。
    把你留在我心裏吧,這就是人們稱作生活的目標。
    ……想想落在你肩上的重負吧,
    那種隻有愛才能使其變輕的重負。
    但不要為此悲傷,
    而是應該為得到一個哭泣靈魂的永恒之愛而快活,
    因為這個哭泣的人在地獄,因你的愛而擁有了天堂的亮光。
    ……永遠愛我。
    因為你一直是我生命中絕無僅有的愛。
    我決定留在這裏,因為我認為這樣更高貴,更美。
    我不想讓人把我叫做懦夫或逃兵。
    隱名埋姓,苟且偷生,東躲西藏,這些都不是我想做的,都不是站在那座能使美的東西變得更美的高山上發現了你美的那個人想做的。
    噢,最甜蜜的男孩,
    一切愛中最可愛的愛人,
    我的靈魂緊貼著你的靈魂,
    我的生命就是你的生命。
    在所有痛苦和歡樂的王國裏,你是我崇拜和理想的偶像。
    快給我寫信,我蜜糖似的人兒!我一直期待你。
    …………
    也許是魯超哥哥朗讀得太好了,情感充沛,語音富有磁性,致使那封寫於100年前的、有著詩一般語言的信直擊我靈魂。
    魯超哥哥剛讀開頭,我兩眼就濕潤了。他一點不給麵子地對我說,你哭了!我說,哪有。他說你眼睛紅了。我沒搭理他。後來,魯超哥哥一邊念,一邊偷眼看我,這仿佛使他更卯著勁要把每一句、每個字都念得穿透人心催人淚下。再後來,也許是我眼眶裏積攢的淚水太多,蓄不住,撲簌簌奪眶而出,成串。我無意去擦拭,男生擦眼淚,頂沒方法了,五個指頭一呼啦,隻會把臉搞得一塌糊塗,於事無補。到魯超哥哥把那封信全部念完,念到“快給我寫信,我蜜糖似的人兒”,我這傻瓜,竟然呼嚕嚕抽泣起來。為了不讓魯超哥哥笑話,我趴到床上,把頭埋起來。魯超哥哥問我怎麼回事?拍拍我一個勁聳動的肩膀。然而他越問,越試圖勸阻,我越止不住。
    這真是一次丟糗的記憶。
    我在許多時候總是顯得幼稚而可笑。
    可這真是首難忘的好詩。即便你笑話我,我還得這麼說。
    我突然情感由衷,鼻涕拉呼,是因為這信我仿佛有聽過,每一句都是那麼耳熟;那感情我也似乎有過切身體驗,因而每一個字都特別能打動我。即便再冗長的句子,再複雜的語境,我都能體會到背後的深邃與糾葛,感受到那種如死的煎熬。
    其實,我哪裏聽過這信。在此之前鬼知道王爾德是誰?無非那些煽情的話勾起我一些聯想——身世,過往和曾經……於是,觸景生情感同身受;於是,悲人悲己悲天憫人。
    我想起了馬丁那家夥,還有他用繁體字打給我的堪稱“兩地書”的一封封電子郵件;還想起了Steven,在我QQ上留下的那些用情很深的短促句子。我知道世界上許多情感是相通的,當一個人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另一個人時,心中便充滿了詩的情愫,詩的悲鳴。
    我們有時候往往被詩感動,那是因為我們正經曆著詩一般迷幻。生活原本沒有詩,詩是別有用心者製造的,製造詩的人內心充滿了斑斕迷霧,他要將它揮灑出來,去染指那個灰黑無趣的世界,塗炭那些純淨到近乎赤身的人。
    那個世界是他所憎恨的,那些人卻是他所愛的。
    他憎恨那個世界,是因為他不曾擁有這個世界;他愛那些人,是由於他企圖占有這些人。
    當他揮灑出奇幻斑斕曾經讓自己迷失的霧,落地,成詩;飄散,便滿城彌漫開有毒的情愫……
    而今我們這個世界已經很少見詩了,或者說已經很少有人具備詩人情懷和詩人氣質。事實上,打歌兼具了詩的情愫,抑或說毒素。於是,打歌風行,DJ成為新一代別有用心者。
    更有甚者,企圖讓戲劇也沾染上詩的毒素,以表達他很獨立很超凡的愛與恨,欲說還羞,欲罷不能,就比如,魯超哥哥。他也是一個別有用心的人。
    我無恥哭泣的那會兒,正躺在魯超哥哥朋友的床上。也就是別墅主人的床上。那張床寬大而鬆軟,不像很久沒有人照料的樣子。一定是魯超哥哥在我來之間,費心整理過,鋪上了潔白而嶄新的床褥。他打聽我和賈斯汀到這裏的時間,打理整幢別墅,打點床褥,一切的一切,隻說明他是個別有用心的人。
    他靠在床頭為我念劇本,我則橫躺在他腿上,這姿勢很愜意,很放鬆,很自在,能看到午後的陽光從窗戶射進來,鋪滿大半個床,而我們則躺在陽光下。
    大大的劇本擋著魯超哥哥的臉,他的聲音從劇本後麵傳來,親近而邈遠。不時,他從劇本後頭伸過手,不用眼,就能摸到我的臉,乃至肩膀和胸。有一刻,他把指頭留在我喉核處,輕輕撫撚,這並不影響到他朗讀。我知道男生有時下意識的小動作,反而表明他內心很沉靜,就像我撚著Sally的某處,就能靜靜地入睡,睡夢中手指還在動。從醫學角度講,這叫嬰孩情節。
    答應在床上聽他聽朗讀時,跟他有聲明,不可重複剛才的芒果“實驗”。
    他不明白我心裏到底怎麼想,六月天,孩兒臉。我說,沒變臉啊,哪有變臉,兩個男生本來就沒什麼實驗可做。
    他眼神訝異地問:“兩個男生?”
    我加重語氣說,不就是兩個男生嘛,正麵剛的貨,打籃球用手肘和頭開路的那種。你傻啊!
    他默了,默了很久,見我把襯衣扣子接連扣上,終於說了句:“矯情不?”
    於是,我讓步了。我不想讓他覺得我矯情,同時也有意讓陽光曬曬我的胸——袒著就袒著吧。保護好下半截就好。
    其實不是我矯情——想扮狼時扮狼,倏忽又要裝羊。真不是。我是這麼想,貓床上這種事危險係數很高,比剛才樓梯拐角那兒高多了。要不王爾德為什麼挖空心思要把雪萊往臥室引,結果在法庭上被人抓了把柄,深究不放。雖然法律對此沒有作出明文規定,但倆男生貓床上,誰都不會覺得合情合理。
    我們離開別墅得時候,打算把弄髒的地毯清理幹淨。那會兒天快黑了。
    剛才在二層休憩區鬧騰的時候,魯超哥哥把芒果汁弄得到處都是,看他斯斯文文,沒想到這麼虐。我都擔心那些東西有掛在鏤花的樓梯扶欄上。
    汙了地毯是肯定的,芒果的漿汁,燦燦的黃,落到哪裏染到哪裏。費了好大的勁去清理,效果卻不佳。我跪著擦地毯的時候,魯超哥哥卻在一邊做慵懶狀,一點都不幫忙,於是我撂下手裏的工具,說:哪裏弄得幹淨,賠你朋友塊地毯得了!
    他說:“什麼?”
    我說,還有什麼,賠啊。
    他咧了下嘴說:“那就別擦了。”
    那塊地毯後來怎麼處理的,有沒有買新的?我一直沒知道。也許可疑的汙跡還留在那兒。
    永久的黃斑。
    開車回城區那會兒,沒來由地,我突然感到一陣鼻酸,想哭的感覺。開始以為是王爾德那首詩還在我心裏揮之不去,後來才意識到,我是在可憐獨自被關在別墅裏的賈斯汀,沒那詩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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