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佛奈我何 41、我們離聖誕還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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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我們離聖誕還有多遠?
我和宮崎雪奈從“來福士”出來,已經有十點,廣場上還是很熱鬧。聖誕樹已經豎起來,盡管離聖誕還有多半個月,但那種氛圍分分秒在引導人們向聖誕的狂歡走去。
沒有亮燈的聖誕樹下有許多約會的年輕人,還有吵架的情侶。有一對,不知為什麼,站在路中央分道線上吵,拉拉扯扯的,讓所有過往的車輛都繞著他們走,而這對小情侶占著車道喋喋不休,旁若無人。這情形把雪奈都看傻了。
世界上最惹不起的是怨懟的小兩口,我說。雪奈問我為社麼?愛之深,恨之切唄,我說。
風有點大,我把提在手裏的帆布夾克披在雪奈肩上。
“你穿上,”雪奈說。“會受凍的。”
我說,不會啊。你不是說我身上這件衫的灰顏色很正嗎?讓你多看兩眼啊,可以對我印象深一點。
我舉手攔車,雪奈依偎在我身邊,好像我是一堵擋風牆,好像我身上有多大的熱量,而事實上我隻穿著單衣。但我喜歡這種感覺,自己老被別人保護著,一旦有保護別人的機會,我感到特別長臉。
“什麼時候再吃烤章魚啊?”不知不覺她把手圈在我腰間,我裝作沒發現。
還吃啊?我說。我們不惦記烤章魚了行不,妹妹?
“幹嗎叫我妹妹啊?我不是你妹妹。”
我說,在中國,把比自己年齡小的女生都叫妹妹,有別於其他關係。欸對了,這一晚上我都沒聽你叫過我一聲哥。
“哼,”小公主又耍性子了,在腰間捏了我一把。“我自己有哥哥,親的,幹嗎要叫你哥哥啊?”
不叫就不叫唄,可我願意叫你妹妹啊,你作不了我主。
這時間點兒,平台打車排到二十幾位,在市中心隨機攔出租又特難,我前後二十米來回跑,也沒本事搶到一輛車。小公主跟著我來回跑,手老也不願意離開我。跑丟了,我就轉身拽住她。
“要不,我讓我哥哥來接我?”
我說,你親哥哥待你親嗎,平時?
“我哥哥待我可好了。”
好個屁啊!小姑娘那麼晚了不回家,你哥也沒個電話,也不想到來接你,要讓人拐跑了呢?說明你哥哥心裏並沒有把你當回事,他不著急。
“不是啊——”
終於攔到車了,剛才那話題無意中被打斷。我把雪奈塞進後車座,她突然尖叫起來:“呀,忘了留手機了!”
開始我以為她又丟了手機,即刻就明白是說我沒把手機號留給她,還沒有加微信。這二姑娘!
我狡黠地笑著,衝她擺擺手。我清楚,這丫頭有本事找到我,甚至打聽到我手機。讓她費點神找我是件好玩的事。
車動起來以後,小公主才想到把衣服扔給我,從車窗裏。
哦靠,我接球似的。
我打心眼裏覺得這一晚真開心,發現我原來是那麼需要人陪伴,吃吃飯,聊聊天,耍耍寶,這個人最好是個漂亮妹妹,讓我有嗬護欲望的那種……而非同一般的美麗和恰到好處的刁蠻更合我意。
我在送她上車的地方凝定了好久,兀自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我在想,我幹嗎一晚上都沒告訴宮崎雪奈我有女朋友的事?存的什麼心?事實上,一晚上我都挺話癆的,但說的盡是公司的事兒,說我們部門建起來之後怎麼受擠兌,我這副總監當得怎麼不順心,唯獨沒說Sally,一個字也沒提。難道這是我的軟肋?
往後要不要對她說明白?有兩種選擇……
管他呢!隨後我想。還不知道有沒有往後,還見到見不到,考慮那麼多幹嗎?金宵難得,能快樂一晚上就快樂一晚上吧。
我順便說說“來福士”周邊的“情況”吧,雖然有點扯開,但和主題不無關係。
“來福士”地處上海的正中心,也就是緊鄰著人民廣場。上海測定與周邊省份的距離,就是以人民廣場為零起點,可見其中心位置名副其實。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正中心的“來福士”成為同誌的聚散點,那是我的發型師阿葉告訴我的。有一晚,我在阿葉那兒剪完頭發,說阿葉下班吧,我請你喝啤酒去。
我和阿葉往市中區去,無意中就來到了“來福士”。阿葉說:“看到商廈門前那些人了嗎?”哪裏啊?他悄悄對我使了個眼色。於是,我還真看見不少著扮另類的男生,穿無袖衫的,穿一身黑的,穿鉛筆褲留日式殺馬特發型的,把頭發染成彩色的……標識都特別明顯,層級也特別明顯。我問,他們幹嗎?阿葉說:“釣魚啊。”我說,哦,真會選地方。因為我知道這地方離市政府大樓也就100米距離,離上海大劇院150米,是上海政治、文化的中心。
我懷疑地問,真能釣上?
阿葉說:“你看——”
我看見倆男生晃晃悠悠過來,在商廈門前搭訕另一男生,那男生原來杵在商廈前無所事事,兩隻眼睛茫然四顧。三人交流了不多會兒,就往附近“和平影都”的方向去。不多會兒,我就看見三人勾肩操腰在一起了。可我看不明白是誰抄了誰的腰,也不知道是三個還是兩個勾在了一起,反正好一番親昵肉麻。
後來,又發現一對……又一對。果然成功率很高欸。我有點看傻了。
上海人特別寬容,這是正麵評價。反過來說,上海的原住民絕對是“自掃門前雪,哪管瓦上霜”的那種,血脈裏留存的就是這種基因,而這種基因造就了城市文化傳統。源於這個文化,在上海很少見到有群毆,自然也很難聚眾做成一件事,哪怕合力去幫助一個人。每個人都具有很強的獨立性。在這種文化氛圍下,同誌一族的互動不會輕易為人所關注,一旦無意間闖入視線,人們也會自覺地把眼光挪開,唯恐被誤認為管了別人的閑事,吃了他人的瓜。吃瓜在上海人眼裏是件很失品格的事。“品格”,上海人謂之“強調”。有沒有強調,說的就是有沒有品格。
我在人民廣場地鐵站,親眼見到兩個小哥哥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眾熱吻,我驚怪的不是事情的本身,而是人們對事情漠視的態度,抑或說是漠然。那是個人流多洶湧的地方啊,十幾秒鍾內少說也有數百人從他們身邊經過,然而,竟然沒有一個人駐足觀望,甚至沒有一個人側目打量。那是怎樣一個奇觀怎樣一種民風?多數人像什麼也沒看見,快步走自己的路,眼裏一片空茫,一如既往地淡定。
我不知道這兩個挑戰傳統的小哥哥心裏是怎麼想,是不是很失望?如果,他們存心想拉粉,意在上熱搜,那應該是。
所以,在“來福士”周邊,兩個男生勾肩拉手,絕對可以毫無忌憚,不用有心理設防,不會有巡街的輔警上來提醒你“有礙觀瞻”“有傷風化”什麼,沒有這些標新立異反而不是一道完整的風景。
阿葉問我去不去“來福士”二樓的洗手間,我說,你去吧,我暫時沒需要。
阿葉說:“不是啊,帶你去開開眼界。”他說二樓三樓的男士洗手間情況頻出,在這裏,名曰“約*”,出入的統稱“名媛”。
我明白阿葉這個意思後,便說,不去啊,去看這個幹嗎?
阿葉說:“都到這裏了,看看嘛。”
“來福士”鋪麵是不帶公共洗手間的,有需要最近也得去二層。我和阿葉到了二層後沒看到什麼情況,是有一些男生,在洗手間磨磨嘰嘰,行跡可疑,但終不算什麼特殊。阿葉還不死心,要往三層去,我說,無聊不?但阿葉已經上了自動扶梯。
商廈的洗手間要經過一個很長的過道,三樓通往洗手間的過道裏三三兩兩站了好幾撥男生,明眼人不難看出原委,知道內情的人更會步步驚心。我進入洗手間時,一十七八歲的男生在水池前衝手,樣子蠻清純的,背一高亮PV訓練包,白色,金字。他有意無意地看了我和阿葉一眼,那眼神無以形容。
盡管我沒尿意,既然來了,就得入鄉隨俗。當我尿完,轉身整理褲子時,才發現洗手間的轉角處有一對男生在親熱,事前一點預感也沒有,因而嚇一跳。要不是有窸嗦動作,我真以為是兩個充氣衣模。那倆男生顯然是剛入情緒,互吻還很淺,手也隻是停留在衣服表層,往下該不知會發生什麼。我當然不能滯留在那裏“以觀後效”“拭目以待”,片刻都不行,甚至不能表示出驚訝,我必須淡定而快速地走出洗手間,否則……
我剛出,就撞到背白色包包的少年名媛,他對我說:“哥哥,你好高——”他不說“哥”,而是叫我“哥哥”,是上海蓋的風格,不是京蓋的那種。上海名媛的口吻更顯妖嬈。
我被他嚇一哆嗦。
他說:“哥哥,有空請我喝瑪奇朵嗎?”
我很傻,關鍵時刻接不住梗,我愣愣地說,什麼卡瑪奇朵?我當時連瑪奇朵是什麼都聽不明白。
少年嗬嗬笑著:“哥哥是上海人?”
那會兒阿葉正好出來,見有人和我搭訕,拉著我就走。
少年在我們身後訕訕地說:“有節目三個人一起不好嗎?”
我見過站街的,說實話,沒見過在商廈釣魚的;見過女生主動要微信的,沒見過男生搭訕也這麼輕車熟路。況且,他還那麼年少,相貌不俗……真所謂,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唐僧;帶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有可能是鳥人。最重要的,這裏不是專屬區域欸,也就是通常說的“紅燈區”,這一點,相比其他國度,就太有特點了。
後來我再沒去過那地方。見識過一回夠了。
後來,據說那裏“整治”了。現狀不明。
送走宮崎雪奈的那個晚上,我在“來福士”,沒人上來搭訕,多半是看見我剛才傍著個漂亮妹妹出來,又把她送上車。要知道掰彎一個直男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半個晚上不夠進入主題。
可在這樣的環境裏,我也認識到這樣一個現實:異性情感附帶著太多的利益牽扯,同誌感情則相對要簡化得多,而直男要寧折不彎同樣是多麼的不容易,大環境太帶感。
…………
邁克的父親第一次到我們男生公寓,就說我們把暖氣開得太熱了,大冬天沒必要熱到屋子裏穿短褲背心,這樣既費電,空氣流通也不好。
他說:“你們這些孩子花錢不當錢。”
邁克說:“電費又不用我們掏,公司統一付的。”
叔叔板起臉說:“是公司付費就可以24小時開著空調?電是國家的!公司的錢就不是錢?什麼道德觀?!你們看地板都起翹了,那就是室內空氣太幹燥的緣故。不按季節走,明明是冬季,非要人工造出一個夏天來,這不胡來嘛。光著腳到處跑舒服是吧?”
我看我們仨,就邁克穿著鞋,小昊拖鞋,我光腳,叔叔敢情把我們仨都教育了,趕緊讓小昊把空調關了。叔叔額頭都有汗了,臉也紅紅的,再熱下去,跟我們一樣非脫成背心不可,那多失威嚴啊。
叔叔狠狠地把我們公寓“視察”了一番,隨後在沙發上坐下,十分淡定地說一句:“不容易。”我不知道他是指一幫光棍獨立生活不容易,還是說一幫混小子能把公寓打理得這麼幹淨出乎原先的想象,值得表揚?
公寓幹淨整潔有我的功勞。首先我聲明我絕沒有潔癖,但決不容忍陳昊、邁克他們有偷懶行為。什麼襪子不洗,吃剩的打包盒不清理,小便不掀座便器的圈,洗完衣服不用烘幹機之類的,都歸於惡習,在堅決抵製並予以嚴厲打擊之列。加上我幹媽替我雇的小保姆,其實我給她派了許多額外的活兒,比如,整理公共起居室、浴室,幫小昊、邁克他們洗積攢了幾天的髒衣服或送幹洗店等。我帶狗的那些日子,小保姆還代替我出任鏟屎官負責清理賈斯汀的東東。最重要的一條,我和幾個哥們約法三章,公寓裏不可提供外人留宿,尤其不可讓女生以任何理由留宿。比如,喝多了,比如,回家路很遠打不到車巷子很黑什麼……其實這也是公司對我們住集體公寓的要求。
鑒於這一點,Sally幾次要來看看我住的地方,我都巧言令色,予以推脫。我說,男生公寓,你看什麼看?要是撞到男生洗澡,尷尬不尷尬啊?Sally說我有事見不得人,成心找借口。我變本加厲說,我們平時在公寓都光屁股還露著那個,你老想來,存什麼心啊?Sally說我小十三點,說話嘴不把門,當著她朋友的麵說這些無厘頭。後來,唯一一次參觀我們公寓,還是在白天,公寓的哥們都在公司上班,我破例讓她進來。事後,還召集哥們道歉,說我老婆今天來過了,但你們的糗事我一樣也沒讓她發現,即便發現了我也要求她嚴加保密。他們一致認為有可能丟糗的隻是我,他們才不在乎保密不保密呢,弄得我下不來台。
是邁克首先破壞了這條紀律,據陳昊密報,在某個下午,邁克把女友凱瑟琳帶回公寓,進入自己的房間達兩小時之久。兩個多小時欸,陳昊問我:“你說他們在幹嗎?”
我說,小昊你好八卦,什麼叫談戀愛啊?他們自然在談嘍。
陳昊說:“少來,我隻要進到他房間聞一聞就能聞出真相來。”
我說,要聞有賈斯汀,也輪不到你,你就跟我一邊歇著去吧!
我當然估計到邁克在幹嗎,否則幹嗎要在工作時間溜出來?對於這種公然無視“寓規”的行為,我還沒來得及和邁克正麵交鋒,他老爸就殺來了。我隻是在得知他老爸要來之前,嚴肅地對邁克說,記得把床單換了,屋裏好好整理一下,別讓你老爸抓到你辮子!那會兒,我腦子裏浮現出奧斯卡女仆在法庭作證的那件事。
為了防止他聽錯,或者由於偷懶造成大意失荊州,我還特別說,別說我沒提醒過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