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及轉頭看向蘇邢，目光裏帶著疑惑。
    討厭錢夏蘭？
    他說不上來他對錢夏蘭的情感。實際上，蘇及連“討厭”這種感情|色彩都還不能拿捏到位，何為討厭，為何討厭，他還不曾徹底參悟。
    所以蘇及搖了搖頭，道：“我不討厭她。”
    “你是真大度，”蘇邢把手肘搭在曲起的膝蓋上，偏過頭去上下打量蘇及，“也就你能忍，我是真受不了她，她實在是太惡心人了。”
    蘇及沒說話。
    蘇邢雙腿叉開，兩肘搭在膝上，雙手鬆鬆垮垮地垂在胸前：“哥，你不覺得嗎？她有時候就跟個小孩一樣，無理取鬧，毫不講理。有時候我都納悶，我真是她親生的嗎，我可不想和她一樣。”
    “可能是你比較隨爸。”蘇及輕聲道。
    蘇邢愣了一下：“隨爸嗎……”
    他話音未落，院子裏就響起了錢夏蘭的吆喝——“蘇邢呢！我找他來院子裏表演表演跆拳道，那個動作可帥氣了……”
    “媽的，她又來了……”蘇邢牙根直癢癢。
    蘇及站起來，睥睨著蘇邢，一雙冷淡的眼中閃過一縷挑釁。
    蘇邢仰著頭，對蘇及展顏一笑，然後拽著他的手臂攀了起來：“哥，陪我去林子裏躲躲。”
    他抓著蘇及的手腕，二話不說就朝家門口的樹林裏跑去，兩人剛走進落敗的樹林裏，一聲清脆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蘇及摸出來手機，看到是錢夏蘭的來電時，他無奈地笑了起來。
    “你別……接……”蘇邢伸手去攔，但可惜已經晚了一步，蘇及按下了接聽。
    蘇及沉聲：“媽。”
    “你跟小邢在哪呢？別擱外麵瞎逛噠，抓緊回來，都還等著看他表演跆拳道呢。”
    蘇邢在蘇及麵前手舞足蹈，擠眉弄眼地暗示他哥不要答應錢夏蘭虛榮的要求，但蘇及卻對他視而不見，帶著半分戲謔與半分薄涼地說：“我們這就回去。”
    蘇及掛斷電話，蘇邢就螞蚱一樣蹦噠起來：“哥！我回去就跟動物園那猴子似的，被一群人圍著耍，我回去幹嗎啊！”
    “回去吧。”蘇及拍了拍蘇邢的後背，眼睛定定地看著他，像一位審視逃兵的將領，話不多說就已經將蘇邢的桀黠全數壓製。
    蘇邢不服氣地梗了梗頭，咬著牙朝院子裏走：“回去就回去，誰怕誰。”
    抬腳跳過門檻，蘇邢拖著拉屎一般的長腔，喊道：“我回來了——”
    蘇及在他身後，笑著搖了搖頭。
    年初二蘇笠他們一家就得往回趕了，他老板除夕夜裏給他打電話說初三要出差，蘇笠不得不提前結束春節假期，拉著一家四口回到他們那個冷清的小城鎮。
    行車五六小時後終於到家，一路舟車勞頓，錢夏蘭身上籠罩著明顯的疲憊，蔓延出來的陰沉氣息壓在他們四人之間的空氣上。蘇及識趣地與她拉開距離，蘇笠也老實巴交地幹起家務，盡量不去招惹她。
    蘇邢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跟王洺和琥子發短信。
    他喊王胖跟琥子明天一起去喝酒擼串，琥子回他說沒時間，王洺倒是爽快，直接就答應了。
    他和王洺掰扯了半天去哪家店，錢夏蘭熱了牛奶讓蘇及端給他，他看也不看，單手按鍵，單手接過來牛奶一飲而光。
    蘇及把蘇邢喝完的水杯拿到廚房，錢夏蘭沒讓他洗，接過來遞給了蘇笠：“老蘇，你明天還出差，洗洗這個杯子就別拾掇了，早睡覺去吧。”
    蘇笠本就懶散成性，若不是看到錢夏蘭拉著一張隨時都準備噴火的黑臉，他早就撂挑子睡大覺去了。現今錢夏蘭都如此發話，蘇笠如釋重負，洗完杯子就拖著沉重的步伐回臥室了。
    這個時候，客廳裏的蘇邢突然哼哧笑了兩聲。
    錢夏蘭平時坐車也不暈車，今天路上不知道吃了什麼不對味，就頭暈加想吐。外加蘇笠為了省錢走的外環沒走高速，結果是顛得她腰酸背痛，渾身發虛。雙重疲憊纏身，錢夏蘭自然是情緒低落，這時候蘇邢的笑聲卻突兀地闖進她耳朵裏，讓她左右不是滋味。
    “蘇邢，快別玩手機了，洗漱洗漱睡覺去吧。”錢夏蘭對蘇邢說。
    蘇邢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紀，坐一天車也不覺累，還喜笑顏開地和王洺一起計劃和張羅明日的狂歡。他頭也不抬地嗯了兩聲：“一會兒睡。”
    “我不管你了，這一天累得要虛脫了，我先睡覺去了。”
    蘇邢給王洺發了句“傻逼看我不明天揍死你”，然後草率地應和錢夏蘭道：“嗷嗷嗯，你先睡就是。”
    錢夏蘭洗完臉，折回臥室的路上看到蘇邢還在玩手機，又嘟囔他：“這都什麼時候了，趕緊睡覺哇。”
    “哦哦哦。”蘇邢對她半搭不理。
    太疲憊了，錢夏蘭多少有些撐不住，上床之後就昏昏地睡了過去。但睡不太踏實，不多久她就一個趔趄驚醒過來，冒了一身冷汗。
    看到外麵客廳的燈還依舊亮著，錢夏蘭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十二點半。
    蘇邢還沒睡。室內還不時回蕩起他夾雜著操聲的笑罵。
    錢夏蘭的大腦瞬間就清醒了。她從床上翻身下來，拖鞋都來不及找，直接穿著蘇笠的拖鞋衝了出來：“蘇邢！你給我看看現在幾點了？我讓你睡，你不睡，傷害的是誰的身體？！”
    蘇邢對她的怒氣視而不見，愛搭不理地說：“傷害的是我的身體，又不是你的，你管那麼多幹嘛？”
    “蘇邢！”
    錢夏蘭一聲怒吼把蘇笠給聒醒了，他看了眼時間，對著漆黑的夜，無聲地歎了口氣，然後翻了個身，躺床上裝睡。
    “你喊那麼大聲幹嗎？”蘇邢瞥了一眼錢夏蘭，繼續抱著按鍵手機打字。
    錢夏蘭想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但她貧瘠的腦細胞裏沒有這句話的儲存，瞪著蘇邢好一會，她才開話道：“你是我生的，你的身體就得由我管！把手機給我放下，抓緊給我滾床上睡覺去！”
    蘇邢凝眸蹙眉，胸口泛起一陣波濤洶湧般的煩躁。
    “煩死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低著頭給王洺回消息，“睡！行了吧，我這就睡。你等我發完這一條我就滾。”
    錢夏蘭原本就懷疑蘇邢談戀愛耽誤學習，而現在蘇邢熬夜聊天的行為徹底碰觸了她的雷區，還有他狂躁且不耐煩的態度，都好巧不巧地成為錢夏蘭情緒燃燒的催化劑，讓本就冒火的她在頃刻間烈火燎原。
    她三兩步來到蘇邢麵前，一把奪過蘇邢的手機：“我看你到底跟誰聊什麼，有什麼好說的，讓你熬夜糟蹋自己的身體。”
    來不及阻攔了，錢夏蘭的目光已經聚焦在了屏幕上。蘇邢渾身一個激靈，心跳隨之急停。
    我靠，他剛給王洺發了句——操，叫我媽煩死了，她擱我旁邊瞎雞吧亂嚷嚷，你等我一會，我回我屋了再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