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葉陵換了身衣服，陪著我出了客棧上街賞花燈。
    出客棧的時候，那店小二還對我擠眉弄眼，一副“我什麼都明白”的曖昧模樣。
    想起他“情哥哥情妹妹”的論調，我不自在地拉著葉陵快步邁出客棧。
    情和愛，對現在的我而言，太遙遠。
    此時城中已是燈火照耀，繁華一片，家家戶戶門前都豎起了至少一盞燈籠，花燈焰火，金碧相射，錦繡交輝。星星點點的朦朧燈光與高懸夜幕的那輪皎潔明月交相輝映，此情此景，如夢似幻。
    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心玉，燈燒月下月如銀。
    大街上人頭攢動，觀其衣著，果真上至貴族士紳下至販夫無不紛至遝來，歡聲笑語陣陣，熱鬧非凡。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我和葉陵漫步在燈市，各式各樣精巧美麗的花燈讓我目不暇接。
    舉抬眼望去滿目繁華，誰又能想到一個月前在同樣的月色下，也是點點火光，無情地毀了我的家？
    我歎了口氣。
    葉陵似有所覺地握緊了我的手，朝我展顏一笑。
    柔和的月色散落在他臉上，琥珀色的眸子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和他的笑容相比，滿城燈輝轉瞬間黯然失色。
    隻此一笑，便應是風華絕代。
    如果說君若白是日之驕子，那葉陵必定是月之寵兒。
    涼涼的手掌傳來令我安心的感覺，驅走了籠罩住我的悲傷。
    我打起精神，聽著四周此起彼伏的吸氣聲打趣道：“再笑下去整個玢泉城姑娘的心都要被你勾走了！”
    “她們我管不著，”葉陵斂了笑，但神色及其溫柔，“我隻管勾到你的心就好。”
    在周圍女子妒恨的注視下，我紅著臉甩開他的手，啐道：“貧嘴！”說完直往前走去，也不管他跟沒跟上。
    摸摸自己有些發燙的臉，最近，唉，為什麼最近的他總有著說不完的情話？反常，實在反常。我不想去深究，反正他願意就一定會說的，何必自尋煩惱呢。
    我漫無目的地逛著燈市，身後傳來葉陵悠遊自在的腳步聲。
    一切仿佛都沒有變，隻要我轉過身，就會對上他繾綣纏綿的目光。
    他陪著我，真的一直陪著我。
    永不離。
    行至一個花燈攤前，我想買盞花燈應應景，畢竟光看燈也怪無趣的。
    在琳琅滿目的各式花燈中，我一眼相中了一盞荷花燈。
    那素雅秀美的荷花燈，尖尖的花瓣頂端染上了淺淺的粉，製作精巧得幾乎能以假亂真。
    “姑娘，你的眼光真好，”買燈的老婆婆慈祥地拍拍我的手道，“老身家裏世代秘傳的就是這荷花燈的製作方法，別的不敢說，我的荷花燈可一定是整個玢泉城裏最好最精致的，姑娘你買盞試試吧，點上了可好看得緊，若是想給親近的人祈福，就把它放進河裏，你的祝福一定會送到的。”
    祈福麼……我呆呆地看著精美的荷花燈，目光透過那粉色的花瓣，好像看見了一張張熟悉的麵龐：“陵，買一盞好不好？”
    “隻要你喜歡就好，”葉陵邁步到我身旁付了帳，又牽住了我的手，“茗湘，我們去試試。”
    我點點頭。
    提著燈，我們來到了錦鴻堤。
    堤畔的鏡雲湖波光豔瀲，銀白的月華在湖麵上閃閃爍爍，如星如雲。湖中遠遠地飄著幾隻荷花燈，勾勒出一股靜謐的美。
    堤上三三兩兩的少年男女結伴而行，笑意盎然。
    我小心翼翼地將燈放入湖中，看它隨著湖水漂流而去。燈中央燭光搖曳，滿載著我的思念與祝福。
    玉暖閣也是過上元節的。每到今天，閣內張燈結彩，大大的後花園中更是掛滿了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花燈，美不勝收。有些燈是師兄師姐們帶回來的，但更多的都是大夥兒自己動手做的，夾紗燈、琉璃燈、紙紮燈、走馬燈、柚皮燈……個個不重樣兒，頑皮的三哥還曾紮出了個特大的龍燈，引來大家的驚歎。我們一起坐在花園中賞燈品茗，吟詩賦曲，和樂融融。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都說眾裏尋他千百度，如今我又該去何處尋呢？
    昔時眾語杉杉，今日形單影隻。
    玉暖閣，終是過去了。
    想起一旁的葉陵，難受的心情變好了些，現在的我還有他相伴。
    我，不寂寞。
    荷花燈順流而去，慢慢地隨著初春的微風，遠去。
    願我的祝福能送到你們身邊，我的親人們。
    我靜靜佇在堤上，看著荷花燈向堤的另一頭飄去，小小的花燈在湖水中微微沉浮擺動，然後停靠在一處淺灘邊。
    “啊！”我驚叫出聲。我的燈！
    一隻握著象牙翡翠扇的手將我的燈從水中撈起，寬大的繡著銀白流雲紋的袖口在湖麵上飛快掠過，激起一串漣漪。
    那可是裝有我祝福的荷花燈啊！
    我怒氣衝衝地朝那人看去，結果撞進了一雙如黑水晶般晶瑩深邃的眼裏。
    隨意束起的發鬆鬆地搭在左肩，束發的銀絲繩散在寶藍色的外袍上，隨風輕輕晃動。那人在燈火闌珊處，閑閑地搖著扇，唇畔淺吟一抹笑，耀眼至極。
    “師兄……”我吃驚地望著那人。
    君若白提著我的荷花燈走來，身後依然有三名侍衛隨行。
    “師妹好興致，”他晃晃手中的燈籠，“來賞燈怎不叫上我？”
    想起昨天頤麟莊裏發生的一切，我尷尬道：“……對不起。”
    “沒事，”君若白不在意地揮揮手，“反正我也來了。”
    “我不是說這個——”
    他突地將燈放回到我手裏，打斷了我的話頭：“看來我不小心敗了小湘兒的興啊，我看這燈做得細巧，正好飄到我腳邊就隨手拿起來看看，沒想到是你放的。在為誰放燈呢？”
    “玉暖閣。”我垂下眼。
    “我猜也是，”他笑了，唇畔綻出一絲邪意，“不過你真相信嗎？相信你的祝福會傳達到？”
    “無論傳不傳得到，都是茗湘的一片心意，君公子何出此言。”葉陵冷了臉護在我身前。
    君若白直直道：“君某隻是希望與其小師妹在這裏放花燈傳情做個念想，還不如痛痛快快地報了仇，徹底了了心願，以慰師父師母及眾多兄弟姐妹在天之靈。”
    我臉色一白。
    “逃避不是辦法，光說不練也不是可取之道，難道玉暖閣的直係傳人竟是敢說不敢做的懦弱之輩？段茗湘，別忘了你發過的誓。”君若白的聲音在我耳邊回蕩。
    “你何必一昧逼她？”葉陵蹙眉道，“就算是師兄，你也管得過寬了吧，何況你早被逐出了玉暖閣！”
    “陵，別說了，”我抬手攔住他，直視向君若白，“茗湘想清楚了，仇，一定要報。為報仇奪去的人命，不過是他們咎由自取罷了，我問心無愧，為何要怕？”
    血債，要血償。
    君若白舒了口氣，細長的桃花眼中帶著欣慰：“師兄隻是盼你能真正下定決心，免得將來後悔。若你在日後心軟不慎失了手遭遇危險，還不如不去報仇。”他伸手點了點我眉心道，“我也不忍心真的逼你，要是你終究狠不下心，平平安安地度過餘生也好。”
    “大師兄……”我紅了眼眶，師兄他還是沒變，一如既往地教導我指引我啊！
    光是這份關懷，我就不能讓他失望。我玉暖閣，從不出懦弱無能之輩。
    “唉，這幾天聽下來，就這句師兄叫得最真，真難得，”君若白誇張感歎，隨後指指鏡雲湖，“反正一樣買了不放可惜，不知再放一次有沒有用？”
    葉陵笑道：“隻要有心，一切皆有可能。”
    我再次將燈放進湖中，這一次荷花燈很順利地隨風飄遠了。
    看著小小的燈淡出我的視線，我豁然開朗。
    從今起，看我真正放手一搏！
    放完花燈，我聽從了君若白的提議，準備入住頤麟莊，葉陵自是陪著我。一行人也不坐馬車，沐著夜色向頤麟莊走去。至於我和葉陵的包袱，自有頤麟莊的人去取。
    一路上人潮湧動，玢泉城的燈會果然熱鬧非凡。
    葉陵是愛靜的性子，說到底不怎麼喜歡人擠人的情景，而且不時有愛慕的視線黏上他和君若白，大膽者還會上前借故搭訕，也是一種麻煩。至於被護在他們中間的我，麵對眾女嫉恨的視線如同芒刺在背般難受。
    幾人商量一番，達成共識挑僻靜之處走。
    “其實我們早該這麼做了，”君若白邪邪地笑笑，搖扇道，“不僅能脫離苦海，還能早些請出幸苦跟在我們後頭的幾位仁兄。”
    葉陵神色淡然：“不自量力，仗著人多罷了。”
    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小聲交流，我忙運功仔細觀察四周。果真有人跟著我們，人數還不少。
    君若白道：“前麵左拐有條暗巷，不如去那裏解決了他們。”
    葉陵聞言拉住我的手朝暗巷行去。君若白挑了挑眉，一言不發地緊隨其後。
    才走進巷中，君若白就朗聲道：“出來吧，跟著不累麼？！”
    “三公子好膽識，”幾道人影瞬間出現在巷口，“你可是為自己挑好埋骨之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