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好膽識，”幾道人影瞬間出現在巷口，“你可是為自己挑好埋骨之處了？”
    “哼，本事不大，口氣倒不小，”君若白眸中精光四射，“不過是孫茂疆的餘黨罷了。”
    被一語道破身份，為首那人神色不變，抱拳坦然道：“不愧是三公子，頤麟莊果真名不虛傳。”他一揮手，暗巷四周瞬間被包圍，牆頭是排排弓箭手，冰冷的箭尖直直指向我們，“既然三公子已知我等身份，明人不說暗話，我問你，你為何要殺害城守大人？！殺害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朝廷命官？”君若白不屑地冷哼，桃花眼中盛滿嘲弄，“雞鳴狗盜之徒也敢妄稱是朝廷命官？！我不過是在為千麟國除害，你該感謝我才是。”
    “放肆！”那人豎眉大喝道，“區區一介江湖武夫，竟敢汙蔑大人！”
    我心中氣憤，冷笑道：“誰汙蔑他了，他做過什麼自己心裏清楚！”說罷按上腰間佩劍便要出手。
    葉陵拉著我的手緊了緊，阻止了我，低聲道：“不可妄動。”
    我眼神倔強地掃過包圍我們的人，今晚，勢必要見血了。
    胸腔中湧出一股莫名的緊張，夾雜著絲絲戰栗。
    能感覺到，我的手在瞬間變得比葉陵的還要涼。
    我深深吸氣，靜下心思考一會兒該如何突出包圍圈。
    君若白擋在我身前，狀似漫不經心地抬手擺弄發絲，口中吐出的話卻犀利不已：“你是第一個敢對我說‘放肆’的人，看在你膽量的份上，等會兒我會留你一個全屍！”
    “狂妄之徒！”那人大怒。
    葉陵不耐道：“多說無益，手底下見真章吧。”
    “好，我乃副城守孫昌，今晚定要為我家大人討回公道！”話音剛落，他已飛身上前與君若白纏鬥到一處，君若白揮扇迎敵。
    霎時眾人蜂擁而上，將我們團團包圍，暗巷中兵刃相交之聲不絕於耳。
    遠處，還依稀傳來賞燈人的歡聲笑語。
    而此時的暗巷中，正生死相搏。
    雖說雙拳難敵四手，在人數上我方處於劣勢，但我們的個體戰力都不弱。我、葉陵、君若白自不用說，那三名侍衛也是狠辣至極，下手皆是殺招。一時間六人占盡上風。
    穿梭於敵人中，我手挽劍花，將段門武功盡數使出，當劍尖一次次刺入敵人的胸膛，我竟覺得麻木，沒有了以往的害怕，也沒有了方才的緊張與戰栗。在這一刻，我切身地體會到麵對戰鬥不是你殺人就是你被殺的含義，也對君若白的教導無比感激。或許他的方法激進了些，不過若是沒有他讓我下定決心，現在的我隻要一時心軟說不定已遭遇危險。想通這一點，先前心中對他拿孫茂疆的人頭試探我而存有的一點芥蒂頓時徹底煙消雲散。
    我們這邊打得順風順水，使敵方明顯感到了壓力。在牆頭上虎視眈眈的弓箭手不時放放冷箭逼我們回身自救。
    自雙方交手起，葉陵就一直護在我身旁不遠處，見我能應付自如，他安心一笑專心迎敵。葉陵武功高出我許多，專注之下幾乎是難逢敵手，何況這群人的功夫並不算得是一流高手，所以葉陵所到之處敵人皆被打得落花流水。不得已之下，他們主要針對葉陵發動進攻，弓箭手也將主要精力放到了他身上，羽箭橫飛。
    君若白還在與孫昌交手，這讓我感到不可思議。莫非這孫昌是個隱藏的高手？想我大師兄武功高強，兩人相鬥至今竟還無法擊敗他。且憑心而論，這些人的武功也不能算弱，要是我們弱一點，完全是必敗之局。想到此處，我心中迷惑：孫茂疆一個小小城守怎會有這麼強的手下？即使他鎮守的玢泉城是大城也不至於分得這樣的官兵啊……
    “嗖——”的破空聲中，一枝羽箭襲來，我分心下慌忙回神，堪堪避開了要害，箭從我左頰邊斜斜擦過。
    臉上傳來一絲熱辣，雖未見血卻留下了一條紅痕。我氣極，邊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分心，邊抬頭想找到放冷箭差點害我毀容的家夥。
    畢竟，沒有哪個女孩子是不愛美的。
    剛找到目標，不等我發作，一道人影已然竄上。沒想到有人比我出手更快！
    月下，那飄逸的白色身影，是如此熟悉。葉陵！
    葉陵勢如閃電般躍上牆頭，戰至現在也不曾出手的青冥劍已出鞘，一揮之間青光乍現，那放冷箭的人在青光閃過後瞬間化為了一蓬血霧！
    打鬥中的眾人都被這一幕驚住了，我更是看著那蓬血色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
    君若白喃喃道：“斷魂……”
    葉陵並未停手，身形轉折間衣袂翻飛，在蒼茫夜色中留下一道殘影，轉眼間青冥劍劍光大盛，劍光所到之處爆起團團血霧，四濺的鮮血濺落在他白皙俊美的臉上，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了詭異的血色，漆黑賽墨的長發在風中亂舞，妖異無比。
    鮮血，染紅了牆頭，染紅了暗巷。
    沒有人說話，暗巷中隻剩從遠處飄來的歡鬧聲。
    詭異得可怕。
    修羅。
    如果說有什麼能形容現在的葉陵，一定是嗜血的修羅。
    眼見所有的弓箭手瞬間在青冥劍下化作血霧屍骨無存，我駭然不已。
    這分明是斷魂第四重！
    六年間我和葉陵一同習武，除了掌握段門家傳絕學外便是修煉《斷魂經》中記載的神功——斷魂，經上言曰：唯至悲者方能修煉此功大成，一窺其中奧義。傳聞創此功者曆盡人間大悲之事，斷心斷情亦斷魂，雖生而非人。斷魂神功共有五重：悲而生痛，痛而生哀，哀而生怨，怨而生恨，恨而盡屠天下。人性盡失，方成斷魂。
    我覺得這斷魂更偏向於魔功，但隻要不練至最後一重便無甚大礙，還可武霸天下，不失為絕世神功。我修煉至今，或許是因為經曆過玉暖閣被毀家破人亡的痛，已練至第二重“痛而生哀”，但我自覺這已成為我一生的瓶頸。隻有真正修煉過《斷魂經》才會明白，每上升一重是多麼的困難，除非你是至悲之人，方可速成。
    沒想到葉陵竟已練至第四重“怨而生恨”，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如修羅般嗜血屠戮。望著那蓬蓬血色，我在震驚之外直覺心痛難耐。麵臨過家破人亡的我不過堪堪邁入第二重，葉陵他是經過了什麼才能練至第四重？那會是多大的傷口，多深的悲哀？我無法想象，隻是略一思及，便心痛如絞。
    如果說練至第五重的是魔，那練至第四重的，可謂半魔。因為心魔已滋生。
    葉陵他，已生心魔。
    總是溫柔如水的他，總是含情脈脈的他，那個會夜夜送我梅花守著我的他，怎麼會……我看向迎風而立的葉陵，依舊是素衣朦朧，發尾錦緞飄揚，恢複正常的淺褐眸子如夢如煙，這分明還是那個風姿若仙的的男子。但是成串的血珠從他的青冥劍上緩緩滴落，那俊美無鑄的容顏染上了血汙，連灑落在他身上的清輝月色似乎都蒙上了一層血色。
    我聽他開口道：“敢傷茗湘者，死！”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酷無情，流泉早幻作堅冰。
    他是為護我才那麼做，我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我定定地望著他，滿心皆是無限的憐惜和酸澀。
    也許是我忘了，水可柔，亦可剛，它還可以很深，沉靜深邃得見不到底。我發現我錯了，葉陵他，才是那個最難懂的人吧。
    莫名的絕望與悲傷又升騰而起，痛苦得難以呼吸。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哀傷徹底淹沒，淚水不受控製地落個不停。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
    眉間朱砂燙熱起來，我的意識被悲傷吞沒，軟軟倒下，恍惚間感到有一雙強勁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倒下的我，那懷抱中，有著熟悉的安心氣息和那永不消散的淒然。
    “陵……為什麼……”我喃喃著，終於完全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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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我醒來時，已身在頤麟莊了。
    還是那個房間，一樣的被子，一樣的帳幔，一樣的擺設，我的手也仍舊被人握著，不一樣的是我睜開眼時看到的人，是他。
    “陵……”我輕輕喚他。
    葉陵坐在床頭，沉默得仿佛一座雕像。
    我動了動唇，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感覺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他的琥珀眸子絞著我，相顧無言。
    許久，他開口道：“你……有些受驚，你師兄去替你抓藥了。”
    我點點頭。
    又是一陣沉默。
    誰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我看看他，忍不住打破沉默道：“陵——”
    “茗湘，你什麼都不要問，好嗎？”葉陵截住我的話頭，悵然道，“時機到了，你自會知曉。”他緊緊握住我的手，目光中竟流露出一絲哀求。
    見狀，我再不忍心逼問他。
    葉陵柔柔撫著我的發，良久，似是下了決心般，對我幽幽道：“茗湘，你能否答應我一件事？無論將來如何，永遠……永遠……不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