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住宿的事很容易就辦成了，現在正是畢業班的緊要關頭，老師要在學校留宿領導高興還來不及呢，校長還把薑文瑞叫到辦公室好好表揚了一番，甚至在高三年級組教師大會上公開表揚，簡直要把上世紀八十年代五講四美那號召都捅出來，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回到家裏，身心俱疲的薑文瑞把自己扔在客廳的沙發上，隻覺得整個人從裏到外一寸一寸地疼，疼得他幾乎喊出來，卻還是把聲音憋在心裏。
    疼完了還是忍著從沙發上爬起來，像往常一樣洗菜、做飯，忽然想到雖然兩個人那麼尷尬地處著，可這二十多天都是自己在做飯，杜平也總是按時回家吃飯，自己答應過的事沒變，他也一樣。
    可要真的搬到宿舍，飯沒人做了，他又上哪兒吃去？
    想著想著就岔了神兒，刀切在手指頭上都不知道，等反應過來，案板上的芹菜都給染紅了。
    晚上七點，杜平準時到家，進屋拖鞋甩大衣解領帶，連拖鞋也沒脫就闖進來，路過茶幾上的飯菜路過廚房還是沒停腳，直接往臥室裏鑽。
    可鑽進去沒到三秒鍾，又哼哧哼哧地走出來，帶著一臉的氣急敗壞。
    薑文瑞剛好端著稀飯鍋從廚房出來。
    “那箱子是怎麼回事？”
    薑文瑞回避著他灼人的目光，把東西放在茶幾邊上。
    “薑文瑞，我問你話呢！”
    薑文瑞知道他是火了，不火不會叫他全名，更不會抖得那麼厲害，可自己不能火，他想跟他好好說。
    “杜平，你聽我說……”
    “我他媽的在聽！”
    杜平看他端坐在沙發上一臉的風平浪靜就渾身冒火，前兩天他把自己的不痛快都吐幹淨了，可事後還是後悔，那些話太重太沒分寸，薑文瑞再怎麼膽小怕事優柔寡斷，可畢竟是死了爸的人，多少有些難受、放不開還不是正常的嗎？別看他什麼話也沒說，心裏指不定多難受呢！他太了解他了，就是死心眼兒，一條道走到黑，把什麼責任都攬自己身上，地球要是不轉了他說不定還得說是他不小心踩了杠杆呢！
    可說出去的話收不回，兩口子那麼多年了更不興賠禮道歉那一套，杜平隻能心裏琢磨，麵上繼續忍著，等他多會兒自己想通了自然明白，眼見著他天天拖著疲累的身子還給自己做飯收拾爛攤子，那心情不是呼之欲出嗎？不讓碰就不讓碰吧，還能拿他怎麼著？這會兒旁人的話他也聽不進去，先讓他自己好好琢磨去，等琢磨透了也不怕他繼續犯膈應（對不起大家了，這倆字兒我怎麼琢磨也不知道怎麼寫，貌似這樣就是對的……）。
    可他千想萬想也算不出他會跟自己玩兒這套！竟然玩出走！
    “薑文瑞你今兒把話說明白了，我杜平到底怎麼著你了？我上回不就說了幾句狠話嗎？你犯得著離家出走嗎？”
    “杜平，你聽我說，是學校這幾天工作忙，學校決定給高三老是加班……”
    “你少他媽來這套！”杜平知道自己過火了，可就是控製不住，說的話話一句比一句難聽，“別以為我不知道！學校再忙能忙到不讓人過日子啊！這麼加班你們學校老師不造反才他媽怪了！”
    我不能說，你要是知道了，說不定要惹出更大的事來。讓我一個人處理，等我把眼前的事解決，等我把自己的矛盾收拾……
    薑文瑞的心翻江倒海地難受，心叫囂著我有苦衷，卻還是咬緊牙一句話也不多說，胸腔裏的痛苦糾結在臉上，是分外痛苦的表情。
    可惜他低著頭，杜平根本看不見。
    “薑文瑞我告訴你，你爸出事我也難受呢，我也自責呢！可我他媽沒錯，我不就是想跟你好好過日子嗎？我哪兒錯了！年紀大了的人那個不得走這一遭啊？誰還不死個爹死個媽的！你這麼折騰你犯得著嗎？”
    “杜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薑文瑞哆嗦著，臉色蒼白如紙。
    “你管我說什麼！”杜平被怒氣衝昏了頭，隻剩下滿腦門子的火，“你要是看我不順眼就直說，要是看這個家不順眼就直說，要是不想過了就直說！咱倆好聚好散大家都痛快！”
    “你……”薑文瑞剛想解釋什麼，一陣眩暈衝進疲累的腦子，想說的話就衝散在心悸的喘息裏。
    杜平胡亂抹了把臉，突然發現手竟然是濕的，眼睛是酸澀幹燥的，大老爺們不可能哭，是汗……是一手的汗……
    “薑文瑞，你要是過不了這個坎兒我也不逼你，”杜平劇烈喘息著，語氣卻緩了，帶著疲憊的悲哀，“你爸已經死了，我沒那個本事讓他活回來，和我在一塊兒就讓你有負罪感吧……”卑微地笑笑，口氣更緩了，“你犯不著給自己罪受，我也犯不著就這麼忍著，何況東西都收拾好了，你也都想清楚了吧？”
    薑文瑞低著頭不說話，頭和胃痛得像有無數列火車碾過，緊握的手壓在衣服底下，切菜時留下的傷口崩開了，血流在手上，滲進沙發裏。
    “不過你不用走，要走也是我走……”
    薑文瑞茫然地抬起頭，臉色死白死白的。
    杜平明明看見了，可不知道為什麼，心就是冷得沒反應，“你個小南蠻子還能去哪兒？大連怎麼也是我地盤，在哪兒都能混，更何況我又把戶主改成你了，房子是你的房子，東西是你的東西，我不要，都給你！”
    不，不要走，給我時間，給我機會……
    薑文瑞張了張嘴，聲音卻啞在喉嚨裏，人也掙紮著站起來。
    可是杜平已經轉過身，穿上鞋頭也不回地走了。
    薑文瑞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昏黃的燈光裏，然後感應燈關閉，變成沒有盡頭的黑暗，荒蕪的眼睛一無所有。
    客廳突然空曠得嚇人，寂寞的冷風從敞開的門裏抽打進來，啪啪地響，每一下每一下都打在心上，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