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隻在家裏過年的杜平進了酒吧，竟然有點找不著方向的感覺，他從來不知道過年這裏也可以這麼熱鬧，簡直比平日還要熱鬧好幾倍。瘋狂敲擊的重金屬音樂和瘋狂搖擺人們，刺鼻的烈酒味兒和嗆人的煙味兒混合著黏膩的汗液味兒，到處都是放縱的氣息。
    杜平也知道，自己在骨子裏也是個守舊的人，所以他雖然喜歡熱鬧，卻並不喜歡酒吧裏奇異的氣氛。可今天他是一個人，沒有朋友沒有要應酬的客人，他想找的隻是一點類似於年氣兒的熱鬧，即便是喧囂也無所謂。
    找一個不很顯眼的位置坐下，點了兩杯很普通的白酒，一杯端在手裏一杯放在對麵，很不自然地咧了咧有點幹裂的嘴，慢慢喝起來。
    他喜歡喝酒，卻不喜歡和悶酒，在應酬客人的飯桌上，他可以談笑風生大殺四方，簡直千杯不醉，可是在心情不好的時候，他隻會簡簡單單的喝一兩口白酒，而那時候，總會有一個人在對麵陪著他，雖然酒量淺，也會為他破例喝上幾口。
    可是那個人現在不在這裏，他成了他心情不好的原因。
    幾不可聞地歎口氣，從兜裏掏出煙。
    旁邊的一桌有服務員在表演魔術，是個瘦瘦高高的年輕人，略長的頭發飄散開來，微微擋住微笑的眼睛，手裏不住翻轉的撲克牌吸引了坐在桌邊的男女。
    隻見他把十幾張牌交給那個女的，讓她隨意洗牌，再任他抽取，抽了三次都很準地抽到藏在裏麵的老K，那女人很驚喜，因為她看不出手裏的牌做過什麼手腳，雖然她知道一定是有竅門的。
    杜平眯縫著眼看了會兒，透過飛散的煙和迷離的燈光，他並不喜歡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可那個年輕人的手指很特別，蒼白細長的，和那人很像。
    他見他收好牌，女的央求男朋友給他小費，他領了小費放進胸前的兜，很恭敬地行禮，略長的頭發一下聚到前麵來，散落了一片。
    然後，他看見年輕人朝自己走過來。
    “先生，需要魔術表演嗎？”年輕人的聲音很有禮很好聽。
    “不用。”
    似乎完全不在意杜平的冷淡，年輕人還是微笑著，“那……我可以坐下喝杯酒嗎？”
    杜平沒有說話，隻是抬眼看他，目光冷冷的。
    年輕人似乎完全沒看見，反而大方地坐下，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
    杜平的眼睛眯得更厲害了，目光也深起來，這種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他自以為已經見得夠多了。
    所以他笑，冷冷的。
    “你是……”賣的？
    “我不是。”
    年輕人的笑臉冷了下，嘴唇卻依舊保持著上揚的弧度。
    “嗬，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知道，所以我說我不是。”
    杜平看著長留海下清澈而執拗的眼睛，想到剛才語氣裏的不屑，忽然覺得自己卑劣起來。
    “不好意思……”
    “沒關係，”年輕人依舊微笑，“心情不好？”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雖然知道他不是那種人，可杜平並不喜歡和陌生人攀談，隻是默認似的喝了口酒。
    “你們吵架了？”
    杜平抬起頭迷惑地看著他，他覺得這個年輕人很奇怪。
    “嗬，你不記得我了？”他仍隻是笑笑，放下酒杯，一手把自己額前的長發撩起來，“你們來過我打工的店買衣服。”
    杜平這才看見留海下麵漂亮的臉，還有左臉那個淺淺的酒窩，終於想起來是見過的。
    “哦，可那天你的頭發沒這麼長。”
    “嗬，工作需要，那天隻是梳上去了而已。”
    杜平應付地笑笑，隻是低下頭喝酒。
    他不在乎自己是同性戀，不在乎被別人看出來，更不在乎被同性戀搭訕，隻是他現在不想說話，隻有應付的心情。
    “感覺他是個好人……”
    年輕人又兀自說起來，盯著眼前的酒杯，笑著。
    “嗯？”杜平終於又抬起眼看他，“看得出來？”
    “啊，我的直覺很準的，”年輕人對上他的目光，“很溫柔很樸實的那種，被那樣的人愛著是很幸福的吧？”
    杜平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感覺很奇怪。
    “如果是你的錯，還是認錯回去吧，吵架很傷感情的……”
    “嗬，如果是吵架還好一點兒……”
    年輕人沒有說話，似乎在等他繼續說。
    “他爸腦溢血，很危險，他回去三天了連個電話也不打給我，放我在這邊幹著急，我……”
    杜平從來不會對別人講家裏的事，現在一口氣說出來，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年輕人喝了口酒，忽然笑了。
    “我都這麼慘了，你還笑？”
    “我笑是因為你誤會他了，”年輕人轉著手裏的酒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父親腦溢血危在旦夕，你腦袋裏會想什麼？”
    “我……”怎麼咒我家老爺子？
    “說不定他在那邊一個人難受得死去活來呢，你還在這裏怨他。”
    “難受，難受還不告訴我！”
    “他是那種喜歡讓人擔心的人嗎？也許他就是不想讓你知道。”
    杜平愣住了，竟然被一個陌生人教訓，還教訓的頭頭是道，自己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自己竟然連一個外人都不如。
    壓在心裏的烏雲似乎也淡了不少，又似乎變成了孩子氣的鬱悶。
    “嗬嗬，那個……”
    “我說怎麼找不著你，原來你躲在這兒呐！”
    隻顧著想自己的事，連來了人也不知道，等抬起頭，身邊已經站了三四個流裏流氣混混模樣的人。
    杜平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們。
    “找我的，”年輕人向他解釋，拿開他們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轉向一個黃毛小子，“有什麼事過去說吧。”
    說完，先往衛生間的方向走。
    那幾個混混不屑地瞟了杜平一眼，撇著嘴跟過去。
    “你……”杜平微微傾了傾身子，但還是沒站起來。
    “沒事。”
    年輕人回過頭，迷亂的燈光映著他很漂亮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