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3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工作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如果說學習讓你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的話,那麼工作就讓你恨不得把所有人都納為己有。
在培訓時,有培訓官出了一道很有意思的題,說大家是不是能記住所有參加培訓的人的名字?如果沒有,誰記的最多?
一位姓張的大眼睛皮膚黧黑的女孩子記下了百分之八十多,看著她笑嘻嘻的點著每一個新同事的名字,我忽然覺得也沒那麼可怕了。
公司的待遇其實很好,提供宿舍給家不在北京的同事。我有幸分了三居室裏的一間小屋,王清,我,還有那位姓張的女孩一間,像宿舍一樣,很快大家成了朋友。那女孩叫張秀秀,長的也小巧玲瓏,說話的時候聲音裏好像總是藏了一隻黃鸝,讓人聽著歡快的不得了。是行政經理的助理,負責公司內刊的編排。她聽說我在學校也做這方麵的工作,便嚷嚷著要組稿。王清說:“你可別寫,寫不好了得罪人就沒必要了。”
不光勸我,還勸張秀秀不要在這方麵出頭,張秀秀似是不以為意。我覺得隻要你說人好事,自然不會得罪人,也沒放在心上。
第一周培訓,對我來說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是把電腦搞明白。看著密密麻麻的鍵盤,我琢磨著是先用一指禪混混,還是按照以前學的電腦指法從頭學起?
王清是民族大學畢業,男朋友是滿族,據說家裏的老奶奶還是個格格啥的,我們都亂叫她福晉。她的電腦比我高出不知多少,趁著開始沒什麼工作,手把手的教會我上網,word還有excel的基礎知識。
她說:“打字很好練,隻要多聊天。聊天聊多了,打字水平自然提高的快。”
那時候我們還沒有QQ,隻是找了間聊天室,鑽進去看別人瞎聊,自己跟著起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在電腦上發現了一家免費閱讀台灣言情小說的網站,最新最快的小說都可以從那家網站上獲得,更是如醉如癡的抱著電腦看個沒完。
癡迷時,更是在公司整夜整夜的呆著不回宿舍,張秀秀笑話我:土老帽進城,為了一台破電腦就賣給公司了。我也隻能打著哈哈笑過去。
就算我是菜鳥,也知道用公司的電腦看小說不合適,更不能到處亂說。何春菊雖然和善,但是我見她訓別人,不是好相與的。
一周下來,我和王清,張秀秀已經熟的不能再熟。
王清是公司裏的人精,悄悄告訴我們:“公司還在招人,聽說下個月還要來一批。以男生為主,孟露,你還沒有男朋友,一定要挖掘一個!”
我沒有告訴她們自己身後那些曲曲折折的故事,有時候想說的時候又突然覺得隻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思來想去,竟然讓她們以為我待字閨中,恨嫁心切。
下午,張秀秀去了位於順義的工廠。周末的晚上,大多數公司人都回到我的家鄉,王清問我為什麼不回去,我隻好拿學電腦搪塞。
她說:“你呀,一看就是未來女強人的架勢,做什麼都那麼賣力!不過,這公司裏麵可不是出苦工就能做上去的。”她吃了口香蕉,盤腿坐在床上。
我很羨慕她是北京學校畢業的,而且一點也不掩飾,這在她看來成了對我進行教育的原因。一個見多識廣的老人,對鄉下來的菜鳥進行知識普及的必要性。
那架勢,突然讓我想起了謝亦清。或者是我敏感了,謝亦清和我說的那些,並不是對我如何貶低,就像王清一樣,普及一下而已。
“你笑什麼?你看何春菊,雖然能力強也能幹,但是最重要的是她和咱們老總關係好?”
“哪個老總?”我第一次接觸到傳說中的公司八卦,忍不住問道。
“就是陳總啊,據說她是陳總招進來的,每次陳總出國都帶著她。”
“嗨,咱們公司就她一人英語超級棒,不帶她帶誰?你別那麼八卦了。”
“錯,英語超級棒的還有一個,是趙總的秘書。趙總和陳總有矛盾,不過趙總管工廠生產跟咱們遠點兒。你、我,說起來都是陳總旗下的。但是秀秀就不一樣了,她的頭就是原先趙總最早的秘書。我覺得她遲早得走,要是在咱們這裏混久了,恐怕在公司裏就混不下去了。”
“這不是拉幫結派嗎?我們剛入公司,都是小嘍囉,沒必要這麼早就介入吧?”
“我也希望是杞人憂天,但是這世道誰知道呢?別傻幹,留個心眼兒總沒錯!”王清拍拍腿。
“你都告訴我,不怕我賣了你?”我問她。
她似乎剛想起來,瞪著眼睛張大嘴巴,結結巴巴的說:“不、不會吧?孟露,我可是拿你當朋友的。連說夢話都不避你啊!”
我笑出來:“開玩笑啦。其實,我挺羨慕你的,從哪裏得來那麼多八卦?都沒人跟你說。”
“你長的太嚴肅,大家不敢和你開玩笑。”王清說,“再說了,你一天到晚捧著電腦玩了命似的弄那些軟件,IT都快失業了。對了,明天我男朋友不在,我們出去逛街吧?”
逛街是女人的天性,雖然我囊中空空,但是絲毫不影響我對商場的向往和熱愛。
“那我們出去買份精品,看看哪裏打折吧?”
北京的仲春,暖融融的,充滿著生機和力量。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我愣了半天,不知道是自己的。這個東西很久沒響過,我都是用它給家裏報信。
北京的號,沒見過。
“孟露?”
聲音很熟,謝亦清。
“嗯?”我幹笑,“你怎麼知道我手機號的?”
“我打到你宿舍你不在,是你同學告訴我你在這裏實習。你找到工作了?”
找到工作後,我就通知了係裏,為了方便聯絡,順便把手機號告訴了留守的同學。考研的趁著這個空擋在學校休息做論文,準備再戰江。感念她那天照顧我的恩情,我準備回家的時候給她帶一袋北京烤鴨。但是現在……算了吧。
“唔,托關係吧。”我老實交代,總有一天我會堂堂正正的在北京留下,但是也不會撒謊粉飾自己的現狀。
“能找到就行,有人想托關係還托不著呢!”謝亦清不以為然。
“你現在怎麼樣了?”我想我還是關心他。
如果這個世界因為你喜歡的人傷害了你,你就可以斷然轉身,那就不會有悲劇了。藕斷絲連,原諒與寬恕,自責和糾正,都是我們在原地徘徊的原因,而原因的原因就是感情是不可理喻的。
“都好,基本上沒問題了。現在就是帶團,挺累的。你呢?”
“上班吧,在辦公室,早上來的時候蒙蒙黑,晚上走的時候黑蒙蒙,好久沒見太陽了。”
“嗬嗬,哪天休息的時候出來吧,我帶你見見陽光,總在辦公樓裏也不好。”
“好。”
我想問唐笑純,可是又覺得不幹我事。如果問了,倒像是我有什麼想法,不夠正大光明。
“你男朋友?”王清從後麵探頭問我。
“不是,同學。他有女朋友了。”
“哦,我還想給你介紹呢,用嗎?”
“別損我了,文老頭兒來了。”
王清趕緊縮頭幹活。她從成都參加展會回來,八卦本色有增無減,據說文老頭兒也是一個八卦王,出差的時候大王小王把公司裏裏外外數落了一個遍。回來王清就全補習給我,但是她也特別囑咐,別跟張秀秀說。
我哦哦的應下,心裏卻想:好像自己已經不自覺的開始站隊了。
文老頭是陳總的老同學,也是一起出來創業的老同事,現在是老部下。王清隊列分明,我卻不喜歡這樣。
謝亦清很忙,除了那通電話問候就沒有續集。慢慢的我也就忘了這事,因為有一件天大的事情壓在我頭上,把我嚇病了。
公司要來兩個老外做技術交流,本來這都是何春菊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她把這件事派給我了,然後自己一人優哉遊哉的出差了。
下周一老外要來,周六開始我就在床上躺著發燒,好不容易周日退燒清醒了些,又趕緊抱出技術文檔死記那些可怕的專業術語。
“你是不是得罪誰了”吃飯的時候,看我食不下咽的模樣,王清很仗義的幫我分析。
“我剛來得罪誰?”我想了想,“那天做報表的時候好像有幾個數據錯了,害的他們跟著我加了三個小時的班,不會是因為這個吧?”
“你笨哪!他們就算不加班也在公司裏晃。打著跟你改數據的名字,誰知道在幹什麼!”王清壓低聲音,“你知道嗎?我在XXX的主機下麵發現一張光盤。”
“怎麼了?”
“怎麼了?我以為是電影盤,結果一放,毛片!”
真驚悚!
我還沒看過毛片,總覺得那是男生的專利。但是王清似乎很有經驗,“這沒什麼啦,我們班男生看毛片還拉著女生一起看呢。別想歪了,就是碰上了一起看的那種。哼哼唧唧的,還不如車床上的活塞運動來的迅速,一點意思也沒有。”
我以為自己很開放了,但是跟王清比起來,那點事情真是九牛一毛。
王清拍拍頭,嘴裏嘟囔的時候小虎牙一翻一翻的。突然,她一拍頭,指著我說:“你完了,你完了!我就知道是這樣!”
啊?我一頭霧水,不知道又怎麼了。
“你做了替罪羊了。”
“什麼意思?”
“這次接待是誰做的?”
“趙總的秘書,小楚啊!”
“何春菊是誰的人?”
“你不是說是陳總的嗎?但是這種對交流是市場性質的,人家隻是來了解一下技術。應該還是何春菊的事情啊。何況,他們也管銷售啊!”
“他們在北京的接待是小楚負責,但是去西安杭州就是何春菊負責了對不對?”
“是啊!”
“那不就得了,何春菊陪著那麼多天,哪天不可以交流信息啊!”
“可是,她技術翻譯做的最好……”
“嘿嘿,這事兒本來一直都是何春菊負責。小楚最近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非要鬧著接下這單活。趙總說既然是技術交流就是廠裏的事情,應該歸廠裏管,陳總就讓何春菊自己決定。何春菊就撒手不管,把你丟進去了。你去了,做得好,是我們這邊配合工作;做的不好,是你自己能力不夠。來來去去,都沒她的錯,還不耽誤事兒。”
我坐在那裏想了半天,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好好地,我招誰惹誰了。
“反正你英文好,不用怕的,就當練口語了。別人還沒這機會呢!”王清最後總結說。
我看看她,嘴巴動了動:“你知道我六級考多少?”
“多少?不是良好麼?”
“60。”
半晌,我倆都沒說話。
最後她把資料遞給我:“你真得好好看看,我不給你搗亂了。”
我當陪同隻有一天,但是這關過得很驚險。
上午參觀介紹一路陪同下來,自己厚臉皮的天性發揮了積極作用,目中無人來者不懼口齒伶俐發音流暢(標準就算了,畢竟不是學語言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打磕的說下來把老外樂得嘎嘎的,連小楚都被唬住了。吃中飯的時候,我就斷定她也是二把刀。後來一問,果然英文專科畢業,估計成績也不高。
但是下午就沒這麼順利。
幾個工程師團團圍坐,我一人站在台側,老外在講台上打著幻燈片唔哩哇啦的講著。腦子高度緊張,不停的翻騰著惡補下來的專業詞彙,語法是一點也顧不上,兩頭都能糊弄明白就行。
終於,一個工程師問了一個微波方麵的問題。我張嘴翻譯,但是“微波”這個詞說成了“wave”。老外知道我外語的斤兩,所以很客氣的問我什麼波?
我覺得wave就是微波,微波當然不會是長波,萬分肯定的重複了一遍“wave”。
老外開始額頭冒汗,工程師以為自己說錯話,緊張的盯著我。
我左右看看,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糊弄不住了!而且我不知道哪兒錯了!
那時候,我不知道微波不是wave,我以為wave就是微波,連改都不知道在哪裏改。
老外又繞著圈的問了幾遍,後來幹脆自顧自的說話,無意中在他描述信號傳播的過程時,我聽到“microwave”這個詞,靈光一現症結找到了。
裝腔作勢的聽完,又翻譯成中文。因為答非所問,工程師又怕說錯話,沒有追問問題。但是我自己對老外說,剛才我的同事問的問題是……又重複了一遍,詞也改正過來。最後,聊致歉意。老外如釋重負,還跟我說沒關係。想來也知道我是菜鳥,並沒有初見時的謹慎和恭敬了。
問題很簡單,有問有答的解釋清楚就好。
同事聽我一人在台上跟老外嘚不嘚半天,最後老外把問題回答出來,知道我這裏可能出了點故障。好在他們無人追究,似乎比我還想早點結束這場交流!?
活動結束後,老外吃的腦滿腸肥打道回府。何春菊總結經驗把我叫進辦公室,先大大表揚了一番,說我很擅長交流。最後又狀若無事的說:“以後還要加強學習,專業詞彙要多學,用的時候再學就晚了。”
她那裏隻言片語,聽得我渾身冒汗,就差點頭哈腰了。
第一次做翻譯的得意,就在這種驚險和打擊中悄然泯滅,讓我好長一段時間不敢回憶。即使回到學校,也不敢向同學誇耀。
當翻譯隻當了一天,但是何春菊為了讓我加強學習,丟給我很多資料,讓我翻譯成英文。王清說她推卸責任,我隻當學習了,沒有理會。
在這期間,張秀秀搬走了。
我們挪到一個小房間,隻能容下兩個人。
王清說:“唉,我覺得秀秀走晚了。她跟我們走的太近,而且她那性子太急太直,跟小楚的人不對盤。”
“王清,你怎麼什麼都懂呢?”我抱著資料一邊看東西,一邊吃花生,還能騰出嘴來問問題,真是服了自己。
“我就是這種人啊!”她很得意的笑著,“你呀是做女強人的,我呢就是培養你這種女強人的!”她很臭拽的說著。
許多年以後,我們再見,她的眉宇間已經沒了當初令我驚羨的得意和驕傲。彼時,我們在各自的單位工作,衣冠楚楚,言辭有禮,卻再也沒了那天的親密無間。
我很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