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明知道餘媽媽一言不發是在打量自己，權衡留自己下來究竟有多大利弊——在知道餘青雪的往事之前，他從來沒想象過她家的人看著自己的眼神裏其實有如此隱晦、狐疑的意味在，而如今看來，顯然他們一家都是隱藏情緒的高手。
    忽然椅子發出了一聲輕響，餘媽媽有些疲憊地把臉埋進了手掌裏，然後對餘青雪轉過頭去，兩個人頭碰頭地說了幾句話，最後站起身對他說：“盡管住，有需要的就告訴我們。”
    “哦，謝——”淳於明話還未說完，餘媽媽已經奪門而出，隻留下門被關上時砰的一聲巨響，以及門邊牆上因為震動而猛然掉下的相框碎片。
    淳於明與餘青雪麵麵相覷，後者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我媽媽她，呃，她急著去上廁所，她有點拉肚子。”
    “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嗎？”
    “啊？不，不麻煩。”餘青雪心神不寧地左右踱步，不太習慣他這麼柔聲說話。
    帶他回家不過是自己一閃念間的決定，此時她看著眼前這個人，他的眼睛依舊清冷冷的，好像湖上將破未破的寒冰，但是那冰層之上的光芒卻不可遏抑地吸引著自己，仿佛撲火的飛蛾——她不禁懷疑她究竟是不是仍恨著泊野，她究竟想從淳於明身上得到什麼？
    偷偷瞄他幾眼，見他低頭沉思著什麼，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偷看十分傻氣，“你先休息，待會我們去吃飯。”
    淳於明抬頭一笑，“好。”
    餘青雪落荒而逃。
    “你，出來吧。”
    門關上不久淳於明出聲說，一個模糊身影應聲浮現，站在沙發麵前靜靜俯視著他。
    “你就是泊野吧？”
    鬼魂點點頭。一層波浪般的空氣籠罩在他周圍，比起在醫院中時他的臉孔黯淡了不少，整個身體也不再清晰可辨。
    “你一直尾隨著我們，為什麼？”
    泊野笑了笑，淳於明突然意識到他不能開口。就在這時，泊野朝他伸出右手，他遲疑了一下，也向他伸出手去。原以為泊野的手會如空氣一般難以觸碰，沒想到很輕易就握在了手中，隨即一個溫暖而低沉的聲音通過手臂傳了過來：“我想跟她說話。”
    “可是你已經——”淳於明皺起眉。
    “死了，而且已經死了好幾年了，我知道。”泊野打斷他的話，“我也知道不該去打擾她，但是我有話要對她說。”
    “什麼話？”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淳於明對上他的眼睛，那真是一雙俊美的眼睛，“好吧。你跟蹤她有多久了？”
    “我也不清楚……從我醒過來的時候開始吧。”
    “那為什麼等到現在都不說？”
    泊野望著他，似乎很奇怪他怎麼會這麼問，“我以為你能明白……死去的人不能隨便跟你們說話，那是違反規則的……”最後的聲音變得極輕，似乎聽到他說了一句“輪之法”。
    淳於明卻說：“那你怎麼就跟我說話了？”
    “你跟她不同，你畢竟流著陰陽家的血，與三界溝通本來就是你們的職責。”“什麼……陰陽家的血？”淳於明盯住他，一刹那間似乎所有細胞都湧到了手中，呼嘯著緊緊吸住這個鬼魂的皮膚、探明在他幽幻的思緒裏是不是也藏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你說我是什麼？”
    泊野隻覺一股寒氣順臂而上，仿佛隻是眨眼間的事，那股寒氣便帶著某些東西裹挾而下返回了淳於明的體內，越來越多，越來越快。
    他無法控製地發著抖，驚恐地發現身體在淳於明的瞪視中迅速變得透明。就在他行將消散的瞬間，門被人推開了。
    餘青雪一腳踏了進來，疑惑地問：“你在跟誰說話？”
    青雪。。。。。。。
    泊野向她投去絕望的一眼，在淳於明緊握的手中消失了。
    餘青雪冷不丁打了個冷戰，怔怔地看著淳於明朝天花板伸出手的怪異姿態，“你在幹嘛？”四下掃了一圈，見窗戶開著，冷風颼颼地刮了進來，“你冷想關窗是嗎？告訴我一聲就好了。”
    說著按下他的手，把窗戶嚴嚴實實關好，回身牽住他說：“吃飯了。”一拉之下沒拉動，隻聽淳於明的聲音低低地傳了過來：“我到底是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和黎望還瞞著我多少事？”
    餘青雪低頭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在金色的水晶吊燈下冰冷奪目。她有些心虛地幹笑兩聲：“你在說什麼？”
    “泊野臨終前一直想對你說句話，可是沒能說出口，是不是？”
    他站了起來，緊緊攥著她驟然僵硬的手，“把所有一切都告訴我，那樣的話，我就告訴你泊野當年要說的話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