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謀生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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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樸見素帶著多多遊逛了西安的大小景點,又隨她到了南方,在段懷瑾的墳前祭奠了一番,了卻了一樁心事。多多站在墳前,心裏有些淒然,人的一生,辛勞的辛勞,享樂的享樂,最後濃縮成一塊墓碑,一張照片,還有些微渺的記憶,撒到親友的心裏,有些生了根,抽了芽,有些就湮滅了。
但照片上的段懷瑾依然在微笑,清澈,溫暖,一如生前。也許肉體和靈魂分離後,一個複歸塵土,一個輕揚上天,都得了大自在吧,反倒比生前靈肉搏鬥,處處受著束縛要從容得多。如此一想,多多心裏好受了些。
“段兄,以後多多就托付給我了,你放心吧。”樸見素灑了一點黃酒,大聲地對墓中人說。但多多知道,這是說給她聽的,於是微微一笑。
“我們走吧。”
牽著樸見素的手,依偎著走出墓園。是在郊區,很安靜。下過幾天細雨,早上才放了晴。天空瓦藍瓦藍,像矢車菊那麼藍。竹園裏新竹躥得老高,棕褐的蘀葉落了一地,嬌嫩的青竿上,還有乳白的粉霜。一條流水淙淙穿過,折了一折,蓄出一池春水,清澈透明,青荇之間,看得見水中遊魚來去自如。岸上閃爍著桃花、杏花,恰如多多臉上的紅顏。
世界多麼美好,生命多麼美好。多多心裏快活起來。也許幸福不在於永恒,而隻在於此刻,在於今生今世。和心上人在一起,轉瞬間年華老去,將一生簡潔地度過,又有什麼不可以?
如她所願,樸見素也住進了空中樓閣,但在她的隔壁。他一來,紫菱和紫姬自然無處容身,便各自回去了。臨行前,紫姬神秘地說:“早點做了好事吧,我們三個各取所需,過快活日子去。”
多多不搭理她。真正的考驗還沒結束,不到洞房花燭,怎能將身子輕易交付?
紫姬討了個沒趣,惡聲惡氣地說:“你啊,假正經!我們是人,是人就有欲望,別學我姐,裝得跟聖女似的,整天堵著塞著,早晚要得病!就算我姐,還想讓她的寶兒修成肉身,兩個人好風流快活呢。”
其實不久以後,樸見素與她日漸親密,也說過類似的話,當然言詞更幹淨一些。多多依然寸步不讓,說:“這是我的原則。要是那樣了,我會看不起自己的。”一番話,倒讓樸見素對她又敬又愛,情意更增了幾分。
而在當時,紫菱臉上紅了一陣,便催促著紫姬走了,又對多多說:“要是有緊急情況,你就將玉墜含在嘴裏,我馬上就到。”多多低頭一看,項上的玉墜還在那裏,但色澤黯淡了些。紫姬說:“多多,那我等你的信。抓緊時間,免得夜長夢多,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說最後一個字時,一陣紫煙冒起,身影早已不見,隻有聲音在房間裏回響。
樸見素住了些天,對江南已無比眷戀,決定要來這裏發展。大丈夫四海為家,哪裏不能容身?於是一回西安,立刻與爸媽商討此事。爸媽聽說他放棄了出國的機會,又要背井離鄉去南方,哪裏肯同意,尤其聽說他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一個女孩,更是急得幾天睡不好覺。夫妻倆輪流上陣,先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事業是男人的根本,懂不懂?等到事業有成,什麼樣的女孩找不著?”
“我就要多多。”
“什麼多多少少的。你看她,光顧著自己的感受,對你的前途不管不問,一看就目光短淺,自私自利。和這樣的女孩你不會幸福的。”
“我就要多多!”
“你這孩子,小時候多聽話啊,現在怎麼……唉,我可都是為了你好。我和你爸爸,活了大半輩子了,別的不說,看人還是能看準的。”
“我就要多多!!”
爸媽見樸見素吃了秤砣鐵了心,氣得渾身發抖,端起家長的威嚴來。
“你要是去南方,以後別回來了!就當我們沒養你這個兒子!”
“不回來就不回來。”
樸見素向來是乖孩子,看著要走到青春期的末尾了,卻徹底叛逆了一次,爸媽的話一句沒聽進去,悶聲不吭,收拾了衣物,就住到學校裏去,仗著學業基礎不錯,匆匆做完了畢業論文,倒也通過了答辯。畢業典禮之後,將鋪蓋書本之類一售而空。四年大學,除了一些詩文和記憶,具體的物件,一點也沒有留下。
他得了輕鬆,坐上南下的火車,來到了多多身邊。
“你爸媽怎麼說?”
“他們說,男孩大了,是該自己拿主意了,出來闖闖也好。”
“他們真開明。”多多露出孩子般純淨的笑容。
樸見素一笑,心裏酸酸的,想到爸媽此刻不知急成什麼樣了,爸爸心髒不好,別氣出什麼病來。但讓他主動去道歉,去解釋,卻又不知說什麼好。最好的方法,莫過於在這裏幹出一番名堂,然後帶著多多衣錦還鄉,於是皆大歡喜。他換了個更切實的話題。
“明天我就開始找工作。你說,我該去什麼地方?”
對於多多而言,工作是件挺遙遠的事情。別說紫姬贈給她的如意囊裏金錢無限,光是她名下的廣告公司,每月就能給她可觀的收入。工作,更多是娛樂性質的。所以樸見素找不找工作,找什麼樣的工作,在她看來無關緊要。
“你不是要寫詩嗎?”
樸見素伸手撫摸著她的頭發。“大小姐,寫詩能當飯吃嗎?自從我離家出……嗯,離開家以後,就是大人了,得獨當一麵,不能花父母的錢了,得自力更生。更何況,我還得娶你這個小美人呢,沒有新房怎麼行?”他卻沒有說,如今卡裏隻剩下不到一千塊錢,交個房租就差不多沒了。
“住在這兒不好嗎?”
“再好,那也不是自己的呀。我們買個房子,怎麼裝修,我們自己做主。桔黃色的臥室,天藍色的客廳,水墨色的書房,總之,築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可愛小巢。”
多多被打動了,跟著他幻想起來,說:“對,還要有個天窗,白天看流雲,晚上看星星。”
樸見素抱著她,在她的臉蛋上親了一口,覺得自己儼然是個成熟的男人了,肩負著家庭的重任,於是揮揮手臂說:“所以啊,我得好好工作了。給我個建議吧!”
“那去報社或雜誌社吧,你的文筆也有個用武之地。”
多多在樸見素懷裏,抬頭看著他俊秀的臉,覺得他才華橫溢,區區一份工作,還不手到擒來?
樸見素開始緊鑼密鼓地找工作了,網絡上搜索,報紙上尋覓,此時已是暑假,正是就業淡季,隻有一些小企業在招聘,但他都看不上眼。如此過了半個月,一點眉目也沒有,樸見素開始心浮氣躁。
正在這時候,一線希望出現了,這一天的報紙上,刊登了一則消息。《今日商報》正在招聘記者,樸見素萬分驚喜,機會終於來了。可仔細看去,卻發現最後還有一行字,“要求兩年以上媒體工作經驗。”
樸見素看罷,頓時怒形於色,把報紙使勁一團,扔在地上,嚷道:“我一個畢業生,不讓我參加工作,哪會有什麼工作經驗啊!瞎扯淡!”
多多把報紙撿起來,仔細地展開撫平,柔聲說:“話是這樣說,但如果有特別優秀的,相信他們會破格錄用。”
樸見素聽了她的話,臉上頓時舒展開來,哈哈一笑,親了多多一口,說:“承你吉言,那我就去試試。”
但電子簡曆投過去,卻是石沉大海,等到截止日期到了,該通知麵試了,樸見素支著耳朵等待手機鈴聲,表麵卻有說有笑,裝得若無其事。時間緩緩過去,中午,下午,然後是夜晚不可抗拒得到來,手機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樸見素滿懷希望,卻落了個空,臉上有些掛不住,就對多多分析了原因。第一,沒有工作經驗。第二,電子簡曆泛濫成災,估計對方根本沒看。
“下次吸取教訓。”
好不容易等到一家雜誌社招旅遊版的記者了,也沒有說工作經驗。樸見素歡聲雀躍,覺得機會終於到來,於是精心設計了簡曆,打印出來,坐車親自去了雜誌社,將簡曆交到編輯手中,做了一番自我推銷,走出大樓時,他心花怒放,覺得十拿九穩了,天氣雖炎熱無比,但放眼望去,無處不是風景。他不禁跑了起來,回到空中樓閣,他拉多多出去。
“幹嘛呀?瘋瘋癲癲的。”
“走,出去吃頓好的,慶祝一下。”
可是等了半個月,又是音信全無。這回他解釋不通了,臉上陰了許多天,有意無意地躲著多多,寫下的詩句也充滿了暴戾陰鬱的意象,屍布,猛虎,沼澤,讓多多看了十分不喜。
“我喜歡陽光一點的。”
樸見素冷笑了一下,說:“陽光一點?現在到處是暗箱操作,哪來的陽光!我看哪,這家雜誌社估計早就內定了,都是七拉八扯的關係戶。還故意公開招聘,弄得跟真的似的。”
多多看著他的表情,扭曲冷漠,憤世嫉俗,她心裏有些不快。她最喜歡的,乃是能處處發現生活中優美之處的樸見素,充滿靈性和美感的詩人。但她理解他,懷才不遇,總是讓人憤懣難平的。
“見素,要不你就別找工作了,就在家好好寫作。不瞞你說……”極為低調著說出她有一個公司的事情,“你別誤會,我不是否定你的能力……”說後麵這句話,是因為她看見樸見素的臉上布滿了陰雲。
但樸見素的臉上已從陰雲變成雷電交加了,一串連珠炮噴射而出。
“虧你想得出來!我是男人!男人!懂嗎?靠女人養活,那我還活個什麼勁兒啊我?”
長久淤積在心裏的怒火,找了個突破口,奔湧著要衝出來。他正在發泄,忽然看到多多被嚇得臉無血色,才發現自己過火了,立即住了嘴,但臉上的怒色還未褪去,眉頭依然擰著,氣息依然粗重。
兩個人對峙了一會。樸見素情緒平息了下去,說了聲對不起,就要去握多多的手。但她躲開了,轉過身去,對著牆壁,淚水湧出了眼眶。自從與樸見素互訴衷腸以來,她還第一次因為委屈而落淚。他,他怎麼能這樣。
樸見素也著了慌,滿心愧疚,從後麵摟住多多。她掙紮了幾次,沒有掙脫,也就罷了,但身子依然是硬梆梆的。樸見素在她耳邊輕輕地訴說著內心的苦楚,際遇的不順,尊嚴的不存,說得漸漸觸動了傷心處,不禁落下淚來,連爸媽的反對,經濟的困難,也全盤托出了。
多多聽著聽著,心裏也融化了,又感覺到頸部有冰涼的水滴,轉身看見樸見素在流淚,頓時心疼起來,擁抱住他,像抱著一個受傷的孩子,不住地撫慰他,末了,她說:
“要不,你進我的廣告公司吧。聽說他們那兒正缺一個文案。你放心,我不會去托什麼人情的。你完全可以靠實力進去。企業不像事業單位,它們更看重才華,而不是關係。”
樸見素沉默不語。多多知道,眼前的男人,不,男孩,大男子主義還在他心裏作祟,在女友的公司裏打下手,他放不下架子,就接著說:
“平常我從不過問公司的事情。所以,你可以當我不存在,隻要用心去應聘就是了。況且,這家公司規模不小,也比較有名,會給你施展才華的空間的。如果你做得好,可以漸漸做到經理的位置。那時,我再和我爸介紹你,我們可以順理成章地把公司接手過來,這不是很好嗎?”
樸見素似乎被說動了,但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隻是默默點了一下頭,鬆開了懷抱,徑直走向書桌,打開了電腦。
“見素,你怎麼了?”多多已經吃不準他的情緒又轉到什麼天氣了。
“做簡曆,明天去應聘。”樸見素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