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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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校時,已將近九月了,暑假悄然過去,同學們陸續回來,準備考研早已趕了不少輔導班,每天起早摸黑地在教室泡著;準備畢業就工作的正著手做簡曆,找單位實習,目光鋒利而務實,一見麵就談論薪金、麵試、OFFER。還有一些茫然失措的,幹脆天天看電影,玩些電腦遊戲。自不免有些同學鬧黃昏戀,粘粘糊糊,在寢室樓下纏綿難分。
大四了,即使真的開學,也沒多少課程,有大塊大塊的空餘時間,多多就總睡懶覺,睡到十點起來都是常事,吃完中飯,打開電腦開始寫點東西。也沒有具體的題目,隻是覺得將整張空白的電子文檔填滿整齊的漢字,能讓心裏也充實一些,卻絲毫沒有提及去尋找愛情之事。紫菱和紫姬自然著急,但寢室裏人多,她們不便現身,隻能暗自生氣。
過了幾周,馬上就是中秋,月亮一天比一天大,清清朗朗的,在黑漆漆的天上,像鑿開了一個井口,井蓋被全部掀開了,透進了亮光。井外是什麼呢?是一片草地,大樹飄著潔白的葉子,落在地球上就成了雪花?或者僅僅是孤冷的冰川,從遠古凝結至今,所以月光總是燦若霜雪。多多坐在窗前,看著枝丫間的月亮,心裏做著隨意的遐想。
此時教室裏正在開學院的就業動員大會,老師們輪番上陣,語氣激烈,幾乎有些連哄帶嚇,說明了就業的形式嚴峻,要大家及早下手。
“每年的十一月到過年之前,是就業的黃金季節;到了下學期開學,馬上是畢業論文寫作,你們沒有時間……等到論文答辯完成,馬上就畢業了,又到了就業青黃不接的時候……你們說,現在不抓緊,還來得及嗎?”
底下的同學們也聽得專注,心中顫顫惶惶。卻沒有多少聲音飄進多多的耳朵裏,她坐在那裏,卻覺得置身事外,看老師和同學們誇張的表情,她還覺得有些可笑。
“需要這樣一本正經嗎?”她心裏想。
她近來常常有這種感覺。聽別人談美容,談房價,談婚姻,她總覺得這是一群井底之蛙,在談論著卵石的高峻,漣漪的壯麗,苔蘚的茂盛。多麼狹隘啊,多麼可憐啊,而她自己的世界,則是海天一色,無邊無界,可以容她逍遙翱翔的。
“多多,你不著急嗎?”回到寢室,齊秀月問她。這是個膽怯的小女生,生得瘦瘦小小,臉十分白淨,五官似乎很害羞,有些躲躲藏藏,於是撒了些雀斑來隱匿行蹤。她的眼睛雖然小,卻圓圓黑黑的,有種孩子般的明澈,專注地盯著多多的臉。
多多一笑:“著急什麼?”
秀月認真地說:“找工作啊!我家裏都急死了,三天兩頭來問,好像我那麼不懂事,找工作也不上心。都不知道現在工作有多難找……”聲音脆生生的,很讓人心疼。
秀月是貧困生,家在山區,媽媽長年臥病,爸爸腿又不利索,四年的學費都是貸款的。好不容易培養出一個大學生,又快畢業可以養家糊口了,家裏人著急讓她工作,也是正常心理。而且在他們看來,女兒是大學生呢,文曲星下凡,山窩裏飛出的金鳳凰,好工作應該爭著搶著來找她才對。
秀月說著說著,就低下頭去,眼眶濕潤起來,又覺得不好意思,就問多多:“你家裏都不催你的嗎?”
多多想了想,說:“沒有。”
秀月歎了一聲氣,說:“我真羨慕你。家境好,長得又漂亮,什麼都不用著急。”
這倒也不假,多多家境富裕,爸爸早已給她置辦下了嫁妝,一套住房,一輛小車。至於工作崗位,他們也物色好了,可以留校,可以接手爸爸的廣告公司,當然,如果想做自由職業他們也不反對。他們唯一著急的,倒是女兒的婚事。他們甚至要讓她相親。
相親——她的思路又開始漫遊——對於她而言,簡直和拉皮條沒什麼兩樣。兩個人見麵,目標明確,行動一致,彼此相中了,然後約會,結婚,上床,生孩子,這不是典型的煮鶴焚琴嗎?
媽媽說:“你啊,就是太傲!”
樂思也說:“假清高,哼,死要麵子活受罪。”
多多雖不肯承認,但也未嚐沒有危機感。
她顯然是自戀的。一如既往地撫鏡自憐,但年齡漸長,也就添了些悲涼。有時她悄聲細語:時光流逝,歲月無情,花容玉貌無法保存,女孩子二十多歲遇不到知心的愛人,一輩子還有什麼指望?漸漸年紀大了,心也涼了,嫁了一個有能耐而不一定有感情的男人,味同嚼蠟地過一輩子。那時再遇到個彼此心動的,恨不相逢未嫁時,鬧一段廊橋遺夢的豔事,卻也不在她的選擇範圍之內。
不過現在好了,駐顏有術,又無生計之憂,隻需專心尋找愛情,體會那種神魂飄蕩的感覺便是,若是無聊,就寫寫小說,消遣一下時光。天底下最好的好事莫過於此!可是……她又覺得別扭,尤其是段懷瑾的事情,始終是個疙瘩,久久不曾解開,因而遲遲不肯行動。
算起來,徒步旅行到現在,過去足足有一個月了。紫菱和紫姬定然著急,但她從來不願勉強自己做事情。
正神遊萬仞,幾乎忘記了眼前還有秀月。況且,和秀月說這些,她能理解嗎?這時咣當一聲,門被撞開,王茹寧衝了進來,一手抱著考研用書,一手拎了水壺,進來就抱怨:“煩死了!一個破會,居然開了兩個小時,害得我今天複習任務都沒完成。”
她生了一張國字臉,顴骨有些突出,細長的眼睛,兩張豐厚的嘴唇,有些像迪斯尼動畫片裏的花木蘭,隻是身材要更富態一些,行動迅速,平時自行車騎得飛快,敢從台階上咯噔咯噔衝下去,於是獲得了一個外號:“坦克”。但她卻有個單薄瘦小的男友,名叫滕華傑,學機械的,總是在樓下等她一同去教室,見了她的同學,就訕訕地笑著,很少說話。兩個人極不協調地出沒在食堂和教室,大家看多了,也就習慣了。
秀月見多多不太熱心,就去與茹寧對話:
“你有什麼計劃嗎?”
茹寧抹著汗水,準備整理政治課的筆記,聽秀月問,就隨口回答:“考研唄。”
“要是考不上呢?”
茹寧愣了愣,繼而呸了一聲,說:“烏鴉嘴,怎麼會考不上?我考不上,誰還能考上!”
秀月立刻露出敬佩的表情,說:“我要是有你的決心就好了。”
茹寧問她:“那麼你呢,什麼打算?”
二人絮絮叨叨,又討論起前程。茹寧說得越發甜蜜起來,她和男友雙雙準備考研,也見了雙方爸媽,基本上已定了終身,畢業後就可以領證。即便考不上,去工作便是,也不礙事。房價雖高,兩個人隻要用心工作,就不再是什麼難題……計劃周密而妥當,聽得秀月點頭複點頭。
多多卻有些難受,她不太習慣聽別人計劃兩個人的小世界,就走出寢室,準備去買些東西,順便看看月色,剛走到樓下,卻覺得被誰拽了一些,身不由己地被帶到一片草坪上。眼前一晃,多出了兩個人,卻是紫菱和紫姬。
自從跟隨多多來到人間,這一神一巫閑來無事,平常也會走出去,時間一久,穿著就與旁人相同。紫姬黑色緊身T恤和牛仔熱褲,曲線玲瓏,飽滿性感。紫菱依然是一身雪白,多褶的長裙,露出膝蓋,像一朵盛開的白蓮花。
紫姬叉著腰,胸口一起一伏,臉上蒸騰著怒氣,說:“多多,你到底怎麼回事?說好了要去找的,怎麼不動手?”
多多知道這種質問總會到來的,淡淡地說:“我沒時間,每天都得上課。”心裏卻很不是滋味。就像吃牛肉本是享受,但一旦有人說,你全吃了吧,享受就成了任務,讓人忽然沒了興致。愛情又何嚐不是如此,怎麼能強迫呢?
紫姬說:“都是沒用的課,上它幹嗎?我看你,就是背信棄義!”
她幾乎要把手指點到多多鼻子上了,紫菱將她推到一邊,說:“多多,我理解你。可段懷瑾的事,本來就不怨你。”她學習能力很強,才到現實世界幾個月,說話已與普通人一樣了。更難得的是,她竟能讀懂多多的心事。
她繼續說:“他愛你,這沒錯。你不愛她,這也沒錯。後來他為了證明愛你,故意做些極端的事情,這也無可厚非,但得自己負責,與你毫無關係。你自責,說明你善良,但並不意味著你有罪。你完全是無辜的。”
“可要不是我,他怎麼會去西藏?不去西藏,又怎麼會出事?”還是這兩個問句,淤積在心已經數月,始終沒有化解開。
“那完全是意外,沒有人要為意外負責。”
紫姬插口說:“男人嘛,總是喜歡在女人麵前表現勇敢。我見得多了,在我的洞府裏,常常有幾個男人為了爭我,打得頭破血流。哈哈,真是過癮!你們這兒男人不打架,光抽煙,死命喝酒,意思都一樣:‘你看,我死都不怕,多勇敢,還不嫁給我嗎?’跟孔雀似的,拖了個要命的大尾巴。多多,你那個什麼段老師,估計也想表現一下,不料丟了小命,活該!”
紫菱說:“話糙理不糙。多多,關鍵問題是,你對段老師有感情嗎?”
多多想了一會,其實她已想了太久太久,久得讓她覺得任何答案都有失偏頗。
“我不知道。”
紫菱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發,緩緩地說:
“你在情感上一直太小,從來沒有成長。所以,你即使遇到了愛,也會心慌,不知怎麼處理,也無法得知內心真正的感覺。”
多多點頭。這話,段懷瑾似乎也說過。
“我想,段老師出發前,內心是做好死的準備的。他可能這樣想,如果我死了,多多可能會突然發現我的好,為我掉幾滴眼淚。那就足夠了。”
多多聽到這裏,想起了段懷瑾給她寫的最後一首詩,題目就是《當我死了》,很長,裏麵有這樣的詩句:
當我死了,聽身邊野風蕭蕭,吹響孤樹
心弦卻不能為你輕彈,啊,相思的悲歡
你會不會感到孤單,夢醒時將我輕喚
像孤鴻穿過靜夜與長空,尋我的新墓
親愛的,你來吧,我就在那青色的山穀
多多喜歡它和諧的音律,淡淡的憂傷,以前靜靜地念過許多遍。但如今一語成讖,寫詩之人真的死在青色的山穀,此刻正獨自躺在冰冷的墓地,聽風聲蕭蕭,吹著孤樹,枝丫敲著枝丫,再也不會向她傾訴相思。而她縱然感到孤單,思念他的深情,又去哪裏尋找?
多多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獨自走在淒清的山路上,一時情難自禁,又有眼淚靜靜滑落。
紫菱的聲音繼續響著:“而你去徒步旅行,其實想用艱辛和磨難,來回報他的真情。你已經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現在,你該選擇自己的生活。因為讓你痛苦,肯定不是他的原意。”
多多把頭靠在紫菱的肩膀上,終於讓哭聲釋放出來了,像一群潔白的鴿子,在籠子裏關得太久了,終於得了解放,撲棱棱飛了滿天滿地,融入月光裏去了。
“跟我走吧,去尋找真愛,去學會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