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他要為自己活，這般想著，像是有什麼一直在壓抑著的東西豁然開朗了一般。
    所以如今的榮王殿下，再不想裝什麼謙謙君子，因此對著幾人說話的時候，語氣自然也就溫和不到哪裏去。
    “不錯。”素流霜道，心中暗忖，這榮王不是那種連基本常識都不懂的人，他這麼問是何意思？
    就聽薄景淵又問，“那麼請問，為何會如此？”
    “為何？”素流霜被問住了。
    是呀，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都是常識，大家都知道，可是從來沒有人去思考過為什麼會這樣？
    一時竟也答不出來。
    年紀最小的素流煙見自己家師姐被問住了，在一邊插嘴，“是就是了，哪來那麼多為什麼？榮王殿下這問題問得好刁鑽。”
    “阿煙！”素流霜連忙嗬斥了一聲，見素流煙委委屈屈的閉了嘴，這才歉意的道，“榮王殿下，流煙年幼尚不懂事，說話沒有分寸，流霜代她向您告罪。”
    薄景淵自然不會跟個小丫頭計較，輕輕一甩袍袖，“無妨。”
    然後看向素流霜，似乎在求個結果。
    素流霜臉色一紅，一方麵，是那個問題她的確答不上來，另一方麵榮王俊美無儔，容姿優雅，與她平日所見的江湖俠士有著天壤之別。
    那雙幽黑的眼睛看來時，仿佛世間所有美好都盛在裏麵一般，令人見之難忘。
    一時羞怯，喃喃道，“恕流霜孤陋寡聞，還望殿下不吝賜教。”
    薄景淵沒有發現她的異樣，當然就算發現了也絕不會放在心上，倒是衛昭多看了她兩眼，心想又是一個即將為主子思之如狂的可憐人。
    就聽薄景淵道，“各位行走江湖，如刮骨療傷，斷臂求生之事，沒少遇見吧！”
    素流霜一時不知他突然提到這個，究竟是何用意，思索兩息隻得點頭，“不錯。”
    薄景淵道，“這長在身上的死肉若是置之不理，都能置人於死地，那麼此地如此之多的死屍，若是放任不管，你們覺得又會如何？”
    素流煙見師姐問他死屍，他卻扯傷口，隻覺得這人就是在胡扯，不高興的嘀咕道，“一會死屍，一會又是傷口的，這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處的事。”
    素流霜卻聽出了些什麼，回頭瞪了她一眼，讓她不要多嘴，素流煙被她瞪了也不惱，隻扮了下鬼臉，然後被素流雲拉了一下，這才老實了起來，規規矩矩地站好。
    素流霜思索片刻，以圖領會薄景淵那句話的意思，“榮王殿下是說，這些屍體會於活人不利？”
    薄景淵表情始終是淡淡的，看似溫和實則冷漠，“先前本王不是說過了嗎？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那麼這大疫如何而來？”
    他緩步行至路邊一具開始腐爛的屍體旁，手指虛虛一指，“大量的屍體堆積在一起，腐爛之後臭味滿天，屍水橫流，滲入地下，或入井中。屍體上殘留的疫病，被蒼蠅老鼠沾染之後，又沾染到活人的身上，或傷口或吃食或飲水，你們覺得會如何？”
    他回頭看著天素宮三人，神色間隱隱帶了嘲諷之意。
    “這……”素流霜一時語塞。
    也不知道是不是此番描述太有畫麵感，眾人不過是隨著他的話，自行在腦子裏想像了一下，然後一個個的臉色都難看起來，甚至開始泛青。
    天素宮的三名弟子，也被這腦補的畫麵惡心了一下，素流煙偏還嘴硬，“埋了不就完了嗎？”
    薄景淵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素流煙被那眼神嚇了一跳，覺得有些奇怪，那人眼裏明明什麼情緒都沒有，卻偏叫她心裏滲得慌，下意識就又縮回了素流雲身後。
    素流雲輕輕抬頭看了薄景淵一眼，眼裏若有所思。
    就聽薄景淵的聲音響起，“別忘了，這不是一具兩具，而是有數萬之巨，這麼多的屍體，不說哪來這麼多人力，就算埋下去了，餓慌了的老鼠野狗不會打洞扒墳麼？”
    一句話，又成功的讓素流霜三人的臉色又青了一層，默然半晌。
    說了這麼多，也是薄景淵的極限了，他環視了一周，聲音不高不低，卻清楚地傳出去很遠，如黃鍾大呂一般在每個人耳邊響起。
    “此話，我隻說一次。你們都是大雍的子民，發生這樣的事，我亦痛心疾首。然而，已經死去的人，我無能為力，但是能逃過那一劫的人，我希望每一個都能活下來。你們的命不僅僅是自己的，你們活著，也不光為自己活著，還要為那些死去的親人活著。若是他們泉下有知，又怎願因自己之故，而壞了你們的性命？想來比起那虛無縹緲的身後事，他們更希望你們能好好地活下去。”
    說完這句話，薄景淵轉身走了。
    一時長街上都靜默了下來。
    沒有長篇大論，沒有口若懸河，隻有一句話，希望活下來的人都能活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老者突然抹了抹眼睛，道，“走吧！都圍在這裏做什麼？”
    “走，走……”
    人群頃刻間就散去了，衙役們都鬆了口氣。
    打了個眼色，開始將屍體抬起來放到板車上去，拉到郊外，一處地方統一焚燒。
    天素宮的三人，都有一種感覺，這榮王殿下深不可測。
    素流雲見素流霜一直盯著某個方向出神，便輕輕地叫了一聲，“流霜？”
    素流霜回過神來，壓低了聲音，“這榮王……”
    素流雲立時就知道她想問什麼，當下搖搖頭，將聲音壓得極低，“我看不清。”